他邊講邊走，拿著手機的手在發抖，趙益軍從廚房跟出來，他也沒心神理會，直接走進原本屬於他但已經很少使用的次臥，碰的一聲關上門。
「現在最重要的是接觸過筱凡和筱凡媽媽的人都不要再出門，有症狀的話趕快通報，你別哭，聯絡到哪裡了？我來幫忙打電話。」陳志雲極力維持著冷靜道。
幫忙打了幾通電話通知，還被學生家長大罵「本來送孩子去課後輔導是為了可以安心工作，沒想到更糟糕，現在可能工作都要不保了。」、「要是確診的話就要告死志工團體」等，才完成聯絡。
拿開講到發燙的手機時，陳志雲整個像被抽去力氣一樣跌坐在地上。
比起被那些家長罵，陳志雲更慌亂擔憂的是別的事。
之前疫情一直控制得很好，所以他鬆懈了，口罩總是愛戴不戴，在公司有其他同事看、戴得算認真，可是下班後的志工活動沒那麼嚴格，他也就常常拿下來喘口氣，直到宣布要暫時停止輔導的前兩天，他才開始認真在輔導時也戴口罩。
他從沒這麼痛恨自己的大意！
新冠肺炎從感染病毒到發病可能有好幾天的潛伏期，筱凡媽媽是怎麼被傳染的？甚麼時候接觸到的？
在那期間，他接觸過多少人？去過多少地方？
叩！叩！
房門被敲響，一直等在門外的趙益軍聽見裡頭的說話聲結束後，馬上問：「志雲，沒事吧？」
打斷紛亂的思緒，「我、我……」陳志雲不敢去開門，然後想起他剛才還和趙益軍接吻，一直維持的冷靜頓時煙消雲散，下一秒說話的語調便帶了慌張和無助，「……益軍，我學生的家長確診了！」
眼淚漫出眼眶，他知道是自己愚蠢，根本沒資格哭，但還是沒法控制。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讓趙益軍也愣了一下。
聽見房裡隱約傳來陳志雲的啜泣聲，趙益軍很快回神，釐清狀況，在聽見陳志雲自承早先有許多天和確診的家長講話都沒戴口罩時，狠狠吸了口氣。
在那之前，趙益軍就經常叮嚀陳志雲出去還是要保護自己，把口罩戴好，但是陳志雲有嚴重的過敏性鼻炎，總是鼻塞，戴上口罩容易喘不過氣，很不喜歡戴口罩。
他看過幾次陳志雲因為戴了口罩、吸不太到空氣而暈沉沉的樣子，難免心軟，也知道戀人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偶爾的陽奉陰違，但想著疫情也不嚴重、陳志雲在公司或者搭捷運等人多的時候還是會戴，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早知道。
早知道很容易說，現在他更有資格說。
但他想的早知道，不是責怪陳志雲為什麼不小心，而是想痛罵自己為什麼看陳志雲難受就忍不住心軟，不仔細叮嚀粗心的戀人。
但是趙益軍只是把話吞進肚裡，陳志雲哭著道歉，「益軍，對不起……」
「……沒關係，現在還不知道你有沒有被感染，不要過度慌張。」趙益軍說。
他站在次臥的房間門口，陳志雲方才收到消息時，反應很快速地把自己關了起來，薄薄的門板就這樣把不到半小時前還親得難分難捨的兩個人給隔成兩個獨立的空間。
那個瞬間，一向在兩人之間比較理性的趙益軍也有些動搖，他想讓陳志雲出來，反正剛才親也都親了，現在隔離開來應該意義不大，想再多抱抱陳志雲，讓他不要哭。
「志雲，你要待在裡面嗎？」
「我得先自主隔離……要一人一室才可以。」陳志雲說。
「但是我們剛剛都……」
「沒有超過十五分鐘！」陳志雲很快打斷他道，吸了吸鼻子。
從他們倆個真正近距離接觸開始，到他接起電話，應該沒有超過十五分鐘，亡羊補牢還來得及，陳志雲堅信著。
「……」深深吸了口氣，趙益軍使勁捏了把自己的大腿，他知道陳志雲的擔心。
誰都說不準到底陳志雲有沒有被傳染，也不曉得親那麼幾下到底會不會有事，但趙益軍知道，陳志雲需要這樣的動作讓他能稍微安一點心。
現在把自己關起來的戀人正脆弱孤單，他不能比陳志雲更軟弱，隔離期間他會需要自己的幫助，他得振作才可以。
「好，我知道了。我去找體溫計，你看一下還需要甚麼東西，列出來給我，等下一起拿給你，嗯？」趙益軍說。
他的聲音有效轉移了陳志雲慌張無助的情緒，帶著濃濃鼻音的一聲「好」從房內響起，還能聽得進自己說的話，讓趙益軍鬆了口氣。
次臥原本就是陳志雲在用的空間，但他大部分起居還是和趙益軍在主臥一塊，通常是要加班趕工或做自己的事情時才會來這裡用電腦和睡覺，有簡單的衛浴設備，直接在這裡開始隔離不成問題。
把換洗的衣服連同口罩、體溫計、酒精噴瓶放在門口，趙益軍回到主臥，讓陳志雲開門拿走。
確認東西都送進次臥之後，趙益軍戴上口罩，拿著酒精瓶和抹布，把家裡仔仔細細地擦過一遍，然後坐在距離次臥門口遠一點的地方，和陳志雲講話。
他們待在同一個屋子裡，卻不能碰面，感覺特別寂寞。
「我是不是還是去防疫旅館可能比較好……」陳志雲憂心忡忡地道，「萬一……」
趙益軍打斷他，「別擔心，你就待在家裡，我會在這裡。」
「可是……」陳志雲還想反駁，趙益軍立即又道：「沒有可是。」讓陳志雲一個人關在次臥已經是他的底線，去防疫旅館完全看不到人，他不放心。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陳志雲心情十分低落。
聽著他的聲音，趙益軍也只能重複安慰他，「沒事，等十四天過去就結束了。」
「嗯……」陳志雲應了聲，怕陳志雲老是胡思亂想，趙益軍陪著他聊了一會兒天。
「完蛋了……我們大後天要專案報告……我要怎麼跟部長講……」陳志雲懊惱道，想到要跟部長提起需要居家隔離的事情，他就頭疼。
經常聽他抱怨工作的趙益軍也曉得他主管的為人，「等隔離通知書來了再跟他說，才不會被為難。」
「我是不是會害全公司的人也都要被隔離……」
「只是間接接觸的話應該還不至於，而且你們公司戴口罩的規定不是還滿嚴格執行的？頂多自主健康管理吧。」就是因為在公司要一直戴口罩陳志雲才會在課輔的時候拿下口罩喘口氣，大意失荊州。
不過後面這話趙益軍沒提。
他的解釋讓陳志雲安心些許，兩人又東拉西扯了一堆，好消息是，趙益軍的老闆人很好，知道他要照顧隔離的陳志雲，索性讓他居家辦公，一是政府延長報稅的時間，這個月都暫停實體報稅，不需要到處去支援，二是趙益軍若繼續跑外勤，萬一和他同住的陳志雲真的染疫，趙益軍真的被傳染，他們公司肯定會被罵到臭頭。
不過相較許多公司行號而言，趙益軍的公司算是滿人道的，很多企業就算是同住者被隔離，也不准員工居家辦公或請防疫隔離假，甚至連請自己的年假或事假要自主隔離都會被刁難。
「你老闆人真的很好。」陳志雲道，親眼看過自家主管如何臭罵只是上下班路線和染疫者重疊的同事，他特別有感觸，也特別害怕這次請假之後在公司會很難待。
「他是很會做人，反正擋跟不擋我都得在家的，請防疫隔離假不支薪我可以不做事，不如直接放我居家辦公，還可以遠端使喚我。」趙益軍說。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點無奈，讓陳志雲忍不住笑了聲。
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這陣子他們忙，在家常常都是邊做自己的事情，邊閒聊，許久沒有這樣好好坐下來講話，意外地在這種時候可以專心和對方交流，沒有別的事情打擾，越聊越晚，到晚上十一點，趙益軍才道：「你今天就早點睡，嗯？別熬夜。」
陳志雲嗯了聲，沉默半晌，才弱弱地道：「我以為你會罵我。」
趙益軍微愣，「罵你對事情沒有幫助。」
果然是實事求是的趙先生。陳志雲想。
隨即又聽趙益軍問：「你很希望被我罵嗎？」
「……就你都不罵我，讓我覺得更對不起你……」陳志雲道，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聽他這樣說，趙益軍忍不住好笑道：「我以為你應該更愛我？」
向來不擅長透過言語表達愛意的陳志雲被他一講，整個害羞起來，「……本來就很愛了。」
好想看看陳志雲此時的表情，好想把他抱在懷裡親一親。
趙益軍只能偷偷惋惜，「我也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