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他在說一個故事| 拾異錄:釣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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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謝懷青提點。」沉吟了片刻,我再度向他問道:「尚有幾個問題,不知道懷青是否能替我解惑?」

  他睨了我一眼,說道:「且說罷。」

  「你何故守於此溪釣魂結環?」

  他頓了片刻,說道:「鬼木謂之槐,鬼心所謂何?」

  「……當是愧字。」我說。「懷青何故提此?」

  「你以為我守於溪畔,只是為了釣鬼?」他輕淺的笑了幾聲。「實際上只有那些順水而至,不甘離世、心有所念的鬼,才會被繩上所繫的槐木牽引,引動魂鈴。你方才所見,不過是幾日以來,順著溪水漂流於此的鬼魂。」

  「那麼以麻結環又是何意?」

  「既是心有所念,意當有結。既有所結,自不是你我可解,遂結草環縛於其中。解與不解,權看造化。」

  「解鈴還須繫鈴人?」

  「正是。」他微頷,片刻在我開口說話以前,率先說道:「你該回去了。」

  我怔忡的看著他須臾,遂起身朝著他微頷致意,他騰出一隻手背對我揮了一揮,再握回竿上,誠如初見。我環顧四周,竟已是月正當空,便順著來時路一路走回去。穿於林間時,又聞異風穿林而過,再回首探望那石上,懷青與竿上繫著的繩、鈴,竟都文風不動。

  再走出林子,隱約聽到懷青的聲音冷清的順風而來,巧念四個字:「萬象因心。」

  月餘回到靖陽縣以後,我向師父提起這件事情,師父一邊整理剛收進來的草藥,一邊從匣裡拈出了幾張紙,提筆寫了幾個方子,最後將筆擱在架上,看向我說道:「你方才說,對方叫什麼名字?」

  「懷青。」

  「何懷?何青?」

  「懷瑾握玉,楊柳青青。」

  師父上下打量了我的臉,發出一聲輕笑,轉身將桌上幾件整理過的藥材,按名字放入櫃中,說道:「當是槐木蒼鬱的槐青罷。」

  我驚訝的看著他,好半會兒才整理思緒,問道:「師父何以知道是懷木蒼鬱的『槐青』?可真是你的舊識?」

  他睨了我一眼,將匣子闔上,拿起小帚將桌上的殘屑掃入臘紙上說道:「為師曾多次囑咐過你莫要解下頸子上的那枚玉扣,你可放在心上過?」

  我怔了一怔下意識的摸了摸壓在領下的玉扣。見我沒有回應,師父抬頭又睨了我一眼,掐著臘紙摺疊妥當,塞到我手裡說道:「往後你若再經過陌縣,且去看看那裡是否尚有人在垂釣。」

  待師父走遠,我攤開他方才塞給我的那團臘紙,臘紙裡只有一些不全的槐花,而裡頭尚有一張不知道是寫壞了的,還是特意寫了的紙夾在裡頭。仔細的將它上頭的殘屑抖落,攤開來以後,上頭只蒼勁的寫了八個字──因緣生滅,萬象因心。

  隔年夏至,再途經陌縣路過那條溪時,我在此岸看向彼岸,那塊嶙峋怪石上已無一個頭頂斗笠,身著棕簑的人在那兒垂釣,卻徒生一棵槐樹虯結於上。彼時花葉繁茂,落地成雪。我在隔岸相望良久,直到一陣震翅聲陡然劃破寂靜,這才注意到一只簑鷺從遠方而至,棲停於石,肖若一釣叟,蹲踞於上,遂朝著那鷺和槐頷首致意。

  後在酒肆停歇時,又從四方酒客談話中聽聞當年山賊下山亂民,屍首順水而飄的事情以後,便再無話語可說。只是當我要離開酒肆,從前襟拿取錢袋時,一個東西順著我的動作掉了出來,我下意識的彎身拾掇細看,原是一枚染著槐香的草環。

  「客倌想必晚些也是要去十里外的那棵槐樹掛結吧?」

  「掌櫃何出此言?」

  掌櫃抬眼打量了他一陣,將找餘的錢算足後,放到他手裡說道:「見你的模樣,應是我想岔了。客倌可是外地來的?」

  「當是。」

  「也難怪你不省得,在咱們陌縣一直有一個說法。聽說結了以麻製成的草環,去城郊十里的那棵槐樹上拋掛,若是掛的上,待繩受風吹日曬而斷裂落水,含冤而死的人也就能瞑目。不過後來也有人言,那棵樹能替人實現願望,所以也有些人會去那兒掛結許願,或者求花葉、枝條避邪、治病,不過最開始的還是我一開始說的那個。」

  「掌櫃可知道麻繩結環的緣由?」

  「哎,小時候聽我娘說過。人哪,死後若是還有掛念,便不得投胎,要成鬼的。而那麻繩綁的結,當是心結,結若解了,便是了無掛念,才能去投胎的。所以才有那個什麼來著……結冤、解怨的。而麻嘛,你看,咱們辦後事的時候,不都得披麻帶孝嘛,應是這樣才有結麻環的緣由。」

  「多謝掌櫃……不知有個問題當問不當問?」

  「直說吧,客倌。」

  「你可曾在槐樹周圍看誰垂釣過?或知道那周圍是否有什麼人家住著?」

  「你莫不是說笑罷,那條溪可沒什麼魚呀,更遑論住著什麼人家。那兒除了那棵槐樹以外,也沒什麼稀奇的東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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