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這個也懂?」男生們起鬨,又問了些關於成人影片裡面的花樣,安之一一解釋。「你好色喔。」話題最末,阿哲笑說。安之突然感到有些得意。
「光子創作專欄」本次的作品〈變態〉,描述青春期兩性對於性的不同反應,以及主角安之透過向班上男同學賣弄「豐富的性知識」,從中獲得優越感的微妙心理。
「別擔心,其實國外有研究過,女生天生就比較不擅長數學,反而是語文類會比男生好很多,這是大腦構造的關係,越長大就越明顯。」留美歸國的班導托了下鼻樑上的金絲眼鏡,下頷微微抬高,渾身縈繞著知性的氣息。她貴氣的掩唇笑了聲,又說:「女生比男生早熟,所以這種狀況比較早發生,男生就很幼稚,我到現在都常常會覺得我老公根本沒長大。」
小學最後一次家長會上的對話顯然說服了為女兒數學成績穩定退步而憂心的母親,忙不迭地替安之報名了數學班,趕在鬼門關之前把女兒送進了習題地獄,日日夜夜受數學折磨鞭笞之刑。
或許正如小六班導所說的,男生數學天生就比較好,數學班裡只有少少幾位男性,其中一位還是老師。
安之總是看不上這些男同學,只覺得他們頂著先天優勢卻不珍惜,放著爛透了的成績不管,成日將心思放在攀比低俗,把班裡的每個話題都拐向性事,極力賣弄那幾個新聽聞的腥羶字眼,以圖建立其「變態」的崇高地位,簡直頑劣不可教化。
科技日新月異,在便利的網際網路之下,醉心於快餐文學的安之不費力氣就能蒐集各式各類的網路小說,其中當然也不乏成人小說,畢竟處理「您是否已滿18歲」的Yes或No比找到優質的免費小說要簡單太多了。
每每聽數學班的男生開黃腔,她就滿心不屑,只覺得這些知識她懂得更多,但也不見她拿出來炫耀,心態比起他們成熟得多了。
國二的某天,就像之前的每堂課一樣,老師教完一個章節就發下題目讓大家練習,安之埋頭苦寫,而坐在最後一排的男生們嬉鬧了起來,只待安之寫完就有新鮮的「標準答案」可以抄。
不同的是安之比起以往焦躁許多。她的空間感不是很好,對圖形構造也不怎麼敏銳,相較於她引以為傲的代數計算,國二的幾何圖形讓她數學成績斷崖式下跌,甚至嚴重拉低了整體平均。
別人覺得她是馬有失蹄,只有她清楚自己是力所不及。
第三次擦掉錯誤的輔助線和計算過程,身後的歡聲笑語突然變得難以忍受,安之聽見那群男生為首的阿哲用尚未變聲的尖銳音調笑說:「奶茶就是要波霸才好喝。」,她暗暗用眼角餘光瞄去,只見阿哲兩手捧著胸前的空氣上下晃動。
正和那群男生聊天的女同學小陳一巴掌打向阿哲的上臂,嗔聲道:「變態。」
阿哲發出了一串矯揉造作的呻吟,扭動身軀故作享受貌,叫著:「不要SM我。」
一群人笑成一團。
安之將目光移回試卷上,卻遲遲想不出輔助線還可以畫在哪裡,她又聽見後面的人在討論什麼是SM。
「就是有人會用麻繩把人綑綁起來,然後用皮鞭之類的東西抽打。」阿哲解釋。
「麻繩?那個不是很多刺嗎?拔河的時候用手握都很痛欸!」另一個男同學又問。
「喜歡痛的感覺就是SM吧。」阿哲不確定道。
「才不是」,沉迷於讀書的安之顯然知識儲備量比這些在她眼中不學無術的男同學要多上不只一星半點,她忍不住打斷對話,「繩子當然是專門處理過的,會經過除刺手續,還要煮過上油,而且定期保養消毒,怎麼可能隨便找根繩子就可以。」
被指正的一群人頓時錯愕,雖不知是詫異於安之竟在做完題目之前就和他們聊天,還是她居然對這種「變態」的事也有所了解,或兩者皆是,但他們顯然對安之提起了興趣。
「你怎麼這個也懂?」男生們起鬨,又問了些關於成人影片裡面的花樣,安之一一解釋。
「你好色喔。」話題最末,阿哲笑說。
安之突然感到有些得意。
哪怕安之再認真補習,這之後的幾次段考,她的數學成績仍不出意料的一次比一次低,脾氣也一日比一日差,父母的期望和驕傲幾乎要壓垮了她。然而原本因無力挽救而越發狂躁的情緒在學期成績單發下的那天卻平緩下來,安之突然想起了小六班導說的話。
「沒辦法,我天生就不擅長這個。」她寬慰自己。
自詡早熟的安之認真自省,只覺得因成績而焦慮暴躁,甚至多次遷怒家人實屬不該,一個成熟的人理應學會排解壓力和情緒控管。糾結於學霸光環也是幼稚的事,成熟的人不應該過於在乎他人看法。成熟的人能做到不驕不躁,學會放下身段去處理各種社交工作更是重要的課題。
安之與數學班的男同學們關係突然好了起來。
雖然根植於心的尊師重道讓她不會在課堂上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但先前一拿到題目就心無旁鶩的埋頭苦算,搶著第一個交出試卷,再在同學面前閒晃等待別人求救的安之是不復存在了。
她像是掌握了另一個令那些男生們折服的技巧──把各式性暗示融在晦澀難懂的詞句諧音裡,再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等男生們絞盡腦汁終於揭開面紗一睹底下的黃色真貌,便會用驚豔的目光擁護她,讚上一句:「你好色喔。」
這比考第一名要簡單多了,她想。
調整心態以後,忽略數學老師恨鐵不成鋼的悲憤,安之的國三生活倒是過得輕鬆愜意,放下需要大量寫習題以鞏固成績的數學,她有了更多時間和班上的同學互動。
班上的男生常會特意對女生們開一些惡俗的黃色笑話,當其他女生或不懂或作羞嗔態,回喊「變態」時,他們便也像數學班的男生一樣露出享受的表情。
就像那個經典的女警察應對暴露狂的故事:「當暴露狂將大衣掀開,女警只淡淡地說『好小』,暴露狂就灰溜溜地逃了」,安之會搶在其他女生之前回覆那些男生,或淡定接下,或以牙還牙,用同樣兒童不宜的言論回擊。安之愛極了那些男生驚愕詫異的表情,就像從他們身上奪走了享受,令她異常滿足。
然而學會這項社交秘笈的時間還是稍嫌太晚,國三的一年很快就過了。
畢業典禮的前天,安之和班上的女同學們圍在一起聊天,回憶過去三年的國中生活。球很快就傳到了安之手上,大家開始細數安之的豐功偉業,調笑數學老師每每發到安之的考卷是如何哀聲嘆息,講著講著便聊到她平時和那些男生的相處方式。
「你很變態欸。」有個女生笑著說。
安之忽地感到有些不快。
畢業典禮當天,安之同往常一樣和朋友玩鬧。與她同校的阿哲在離開前特地來向她打了個招呼,她們兩個考上不同的高中,以後大概會慢慢疏遠了。
「你上高中要節制一點欸,男人是要用一輩子的,用完就沒了。」安之調侃道。
「你這個色魔。」阿哲笑說。
安之也笑,兩人一起走到校門口,互相道別。
畢業季的太陽很是毒辣,安之回到家中早已汗流浹背,第一件事就是脫掉身上悶熱的制服去洗澡。
家裡只有她一人,意識到自己將有近兩個半月的長假,安之連沖洗的步調都悠哉了起來,甚至有閒心做麻煩的整套保養程序。
她對著鏡子塗塗抹抹,忽然間起了興致,擬著阿哲的姿態三八的笑,又學小陳的語調向自己嬌嗔:「你好變態。」
半晌無人回應,她的嘴角又漸漸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