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愛狗血劇,但總是在我的人生中碰上幾個類似的橋段…
2013/2/19
早上九點,我進了手術室,是因為緊張嗎?總覺得這裡的溫度特別冷。當我在手術台上就定位之後,身旁立刻圍上了一群醫護人員。
「我看一下手術位置的記號哦…好,謝謝。」
「核對一下身份喔。」
「好。」
「妳的名字是?」
她們有的問問題,有的裝設心電圖,有的準備器材。
「幫妳吹個熱風喔,會燙要說。」還有怕我冷的。
「麻醉科醫師來了。」
「病人幾歲?」麻醉師是個男生。
「三十。」
「比較需要注意的是二尖瓣脫垂。」
站在一旁的醫護人員拿著我的病歷資料,簡明扼要的告知重要訊息。
「平時有吃藥嗎?」
「沒有。」
麻醉師正準備往我手上的點滴管子裡注射麻醉針劑。麻藥順著我的血流開始拓展到全身,身體麻麻的,腦袋也開始覺得有點昏了。
「這一針會比較痛哦,等一下就會睡著了。」
「嗯。」
果然,伴隨著大口的深呼吸,很快的,腦袋便開始有了刺痛感。醫護人員叫著我的名字,要我張開眼睛,想確定我是不是進入了麻醉狀態,我只睜過一次眼,隨後,陷入了沉睡。
「醒來囉,手術結束了。」
我多希望護士們不要叫醒我,因為接下來我要面對的,是打了止痛針也忍受不了的疼痛。這和生孩子差多了,只要孩子從肚皮裡出來,肚子的疼痛就沒了。可是術後未經縫合的傷口,讓疼痛在這一刻變成了永無止盡。回到了病房,我只敢乖乖的躺著,深怕一個不小心,拉扯了傷口又帶來了難以忍受的痛楚。突然,我替自己想帶筆記型電腦到醫院寫稿而感到可笑。如同我所預期的那樣,吃飯都要人餵了,連坐起身都困難,還寫稿咧,笑話。手術結束之後,我真的就這麼躺了一天。
第二天開始,換藥成了我最害怕的事。7A15病房,拉上的簾子將空間隔出了三個床位,是健保病房的三人房,我的病床位置在正中間,儘管我無心打探別人隱私,但我還是知道了,右手邊的第一床是今天的第一台刀。她是個年輕的單身女生,來照顧她的人大都是媽媽,偶爾她的哥哥會出現一、兩次。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動了胃部手術,插了鼻胃管,不到一公分的傷口和我比起來真的是小多了。可是術後不能飲食,又一直不斷的嘔吐,感覺好辛苦。
在我左手邊的第三床是個阿媽,她是要來開痔瘡的。她從晚上十二點開始禁食,一直等到隔天下午兩點才進手術室,術後還必須正躺直到晚上十點半才能吃東西。其實做這種手術也很痛苦,小菊花上有傷口,可是人又不可能不大便,真的遇到了,除了硬著頭皮擠,也沒其他方法可想了。被夾在這兩床的中間,吃飯的時候最難熬,右邊的一直吐,而左邊的家屬又一直在問要不要大便?哎,為了省錢所以才住的健保房嘛,忍著,忍著…!
就以第一天大家術後的情況來說,我覺得她們都好可憐哦,但是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在這病房裡,我才是病情最嚴重的。我的手術算是插隊排進去的,如果再繼續拖延手術時間,或許會變成蜂窩性組織炎,到時候併發敗血症,恐怕連命都沒了。
隔天,叩囉叩囉,隔著簾子,我聽見護士推著推車走了進來,唰的一聲,簾子被拉開了。
「換藥囉!」
來了兩個護理人員,她們在台子上弄著材料,而我什麼也不敢看,只能閉著眼睛深呼吸,做我那沒用的心理準備。這是術後第一次換藥,不太需要想像,大概也能猜到那會有多痛了。
「剛有吃止痛藥嗎?」
「有。」
我想,如果止痛藥有這麼好用就好了。
「我要拆紗布囉!」
這肯定是換藥過程中唯一不會痛的步驟。
「塞了兩塊紗布,位置有點深,忍耐一下。」
護士戴上了無菌的手套,從傷口的大洞裡,先抽了一塊紗布出來。紗布在傷口裡待了一天,就像膠帶黏在傷口上一樣。這麼一抽,刺痛、灼熱感,順著痛覺神經傳達到我的腦袋,久久無法散去。就這麼撕開了沾著血肉的紗布,即使再怎麼無法忍耐,我還是只能動也不動。
「很痛厚,我檢查一下,這裡會痛嗎?」
護士按壓著傷口周圍的皮膚,檢查著其他沒被刮除的部份。換藥才剛要開始呢,在抽完紗布之後,護士要替傷口消毒了。
「我要消毒囉,有點痛,忍耐一下。」
還好,比起抽紗布,在傷口邊緣消毒的痛,我還比較能接受。
「給我四乘四的紗布,沾得太濕了,弄乾一點……」
現在是要?
「忍耐一下,現在要塞紗布囉。」
護士拿著小夾子夾起了切開的皮膚,另一手推著紗布往傷口深處塞。
「四乘四好像太大了,沒辦法塞進去,另一塊用小一點的好了。」
我開始冒冷汗了,我想,活受罪指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很痛厚,下次換藥前先打個止痛針好了。」
止痛針,我記得是嗎啡,打完了頭很暈,很想吐。看來見慣各種傷患的醫護人員對我這樣的小傷口已經麻痺了,換藥換一半才想到可以打止痛針。
「忍耐一下,這個塞完就好了。」
不忍還能怎麼辦?揍她一拳嗎?為了讓她能準確的把紗布塞完,我只能緊握拳頭,然後乖乖的躺好。紗布塞完了,接下來在傷口上再蓋上一層紗布,這樣我的苦難就算是結束了。
「一天要換三次哦,我下午再過來。」
雖然護士很親切,可是我很痛,病人的配合是義務,所以我也只能點頭說好。此後,每當有推車子的叩囉聲從病房門口經過,我就會特別緊張。等到換藥換到第二天時,第一床和第三床的病人都已經出院了。
「換藥囉!」
一大早,趁我還沒睡醒,醫生就帶著一票護士衝進來突襲。我不只是錯愕,還一臉驚嚇,連不敢看我換藥的老公都來不及逃,只好用被子蓋著頭,躲起來了。
「是有一種自費的藥布,一天只要換一次就可以了。」換完藥之後,醫生提出了建議。
「醫院有得買嗎?」老公聽到後,馬上接著問。
「使用率不高,所以醫院可能沒有,要去藥局找找看。」護士答到。
「大概多少錢?」我問。
「大概兩百多。」
靠,怎麼不早講,才兩百多又不是兩萬多。
「好,那我等一下去買。」
老公向護士要了藥布名稱,此後,我一天只需要換藥一次就行了。
住院第七天了,在換藥期間,我可以很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叫做「度日如年」。而今天還要再進行一次清創手術,沒問題的話,就可以縫合了。對了,我的右手挺倒楣的,一開始住院點滴打在左手,但三天後管子到期了,所以改打右手。可能是護士很菜,我的血管很細,所以右手的第一針把血管弄破了。
「不好意思,血管破了,我先把針抽出來等一下再重打。」兩分鐘之後,她說。
我估計她的針在我手背的血管裡移來移去的大概有兩分鐘那麼久吧。過了一陣子,來了一個較資深的護士,一邊幫我打點滴,一邊教育剛才弄破我血管的那位學妹,不用三秒鐘,點滴一下子就弄好了。右手的第二針打在手腕上,這下子想在手機的fb上留個言什麼的,似乎就更加不方便了。資深護士出去之後,似乎還訓了那位學妹一頓,我的耳朵挺尖的,所以聽到了。而第二針只用了一天,就因為管子跑掉了,導致點滴不通,所以得再重打了,真是辛苦了我的手啊。
就在住院第七天的凌晨,也就是第二次手術當天,我的右手又因為打點滴的關係,要被扎第三針了。哎,這第三針扎在右手的手肘內側,一開始還好,當抗生素的藥劑滴完了之後,我的右手又痛又麻,甚至比傷口還痛了。我很想信任護士,可是又很怕繼續這樣放任下去,可能早上起來我要先進行截肢手術了。
「通常打點滴是打手背比較痛,還是手肘這裡比較痛?」凌晨四點多,我按了呼叫鈴。
「通常手背比較痛。」
「可是我的手現在很麻很痛,痛到睡不著耶。」
「咦?應該打下去的時候就會覺得痛了啊?」
其實有,只是覺得還能忍受,而且也以為這樣是正常的。
「一開始還好,後來就覺得越來越痛了。」
「還會痛嗎?還痛的話,那要拔起來重打哦。」
我怎麼覺得她這句話帶了點威脅的意思。
「嗯。」我點點頭,寧願重打,也不想廢了我的右手。
「那我等一下再過來。」
後來又換了另一個護士來幫我打點滴,因為打完了並不覺得痛,所以我想,剛才右手的第三針肯定是錯的吧。這一天,我幾乎沒什麼睡,除了打點滴很痛,還有二次手術很緊張之外,也因為第一床又來了一個打呼更大聲的阿媽,所以沒多久,我就看見天亮了,和這些會打呼磨牙的陌生人一起睡,對於怕吵的我來說,住院還真是沒得休息啊。加油啊,回家之後就能睡個好覺了,再忍耐一下,明天就出院了,今天的手術一定會順利的!以後要是再來,一定要記得必備眼罩和耳塞啊。
第二次清創手術,除了縫合傷口之外,還多插了一根引流管。清醒之後,似乎沒有第一次手術這麼疼痛了。腦袋昏昏的,我又閉上眼睛休息了,用這個空檔,好好的感受了一下身邊的氛圍。機器的嗶嗶聲,每五分鐘就會測量一次的血壓器。睜開眼,白色的天花板上,有著刺眼的日光燈。我所在的恢復室,簾子隔開的都是剛動完手術的病患。有些人不過是拔了牙,而有些人已經走了一趟鬼門關。
醫護人員們正吵吵鬧鬧的討論著要訂什麼便當,這時間應該是中午了吧。在開關門之際,隱隱約約聽見了醫護人員和家屬的些許對話。
「xxx病人dc了。」
「某某某的家屬。」
「這是病危通知單,這裡要簽…。」
在這個時刻,會擔心我的人有哪些呢?從這裡出去了,能不能就不要再進來了?我才三十歲呢,還要熬過多少次這樣的手術呢?病痛,真的是人生中最難熬的考驗呢,因為要承受病痛的人是自己,還連帶的拖著其他擔心我的人一起受煎熬。
現在,在外面等著我的老公在想什麼?很久沒見到我的孩子們在想什麼?在南部剛奔喪完,正準備北上的家人們在想什麼?那些從fb上得知消息,幫我加油打氣的朋友們在想什麼?生命,向來都很奇妙,人與人之間的命運縱橫交錯,有時重疊,有時錯開;有人重獲新生,而有人止步於此。
突然,我想起了奶奶,這會不會是她疼我的另一種方式,她用她的離開來替我向公司多爭取了六天喪假,讓我在術後得以休息,也成為公司必須准假的理由。或許,奶奶還是疼我的吧?儘管奶奶去世和我住院只是碰巧湊在一塊的兩碼子事,但還是讓我多了一些美好的想像。
傻子,到底在想什麼啊?我現在只想快點好起來,出院之後,洗頭是第一優先,然後是去學校看小孩,再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