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不及要跟你說在墓園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了。
大叔跟我在雨中看著他的墓,我忍不住拿了雨衣蓋住他的墓,都已經是一塊沒有用的石頭了,如果濕答答的會更難看的。
「小妹妹,大叔曾經愛的那個人,也過世了。」
「葬在這裡嗎?所以你才願意來這裡工作嗎?」
「並沒有葬在這裡。過了幾年才得知他過世這個消息,我沒有很驚訝,因為我早就猜到他活不了多久。」
聽到他這樣說我有些訝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分開後,我們沒有任何聯絡,其實我一直都明白,這段感情是我在付出,他只是負責接受而已。而且,小妹妹,不曉得你能不能想像,你的愛人愛的並不是你,而是你的侄子。」
聽到這裡我有些一頭霧水,「你是說?愛上我的侄子?哪一種侄子?」
「小你二十幾歲的侄子,哥哥的兒子。」
「你是說你愛的那個女孩,她愛上了你哥哥的兒子?那她年紀多大呢?」
「他小我十一歲。他是男人,有著完美樣貌的男人。當我得知他愛上我侄子的那時,我恨透我侄子了,甚至還想在夜裡將他一手掐死,可是我做不到,因為我也愛我侄子。」
說到這裡,我沉默了很久,或許是我被嚇呆了,也或許是這個時候我不應該開口說話。
後來大叔帶著我到他監視管理墓園的地方,也就是一個小房子裡,請我喝茶,他告訴了我一個很不可思議的故事,說起來太冗長了,大叔的眼裡泛著淚光,像是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我突然心裡的某塊東西被他給打動了。
「大叔,是同性戀者嗎?」
「並不是的,我愛上他時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我怎麼會這樣毅然決然地愛上一個年輕的男人,就在短短一瞬間,我就認定我愛上他了。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愛是這樣,毫無預警、突如其來的。」
「我真想看看你愛的那個他長什麼樣子。」我拿起奶茶小啜了一口。
「小妹妹,你一定會嚇一大跳的。幾乎沒有男人可以長得比他漂亮了,照片的話得找找看,在家裡的抽屜裡。」
「大叔,我想念的那個他,也非常非常英俊喔,不是因為英俊才想念他,而是想念才想念他的喔。」
「那我也想看看你的那個他長什麼樣子呢。」
「你知道我遇見了最幸運又最可怕的一件事嗎?我們學校竟然有一個男生跟他長得一模一樣喔,所以我瘋狂地愛上了那個男孩子,他非常喜歡95%的蘋果汁和起司蛋糕喔。」
「那你就要好好珍惜這個因緣,說不定他的存在就是要來讓你懷念那個他的。」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嚇了一跳,這句話我似乎在上一封信寫過呢,不過親愛的男孩,我得告訴你真的沒有這個意思,你是你,他是他,靈魂不一樣,身體不一樣,思想不一樣,我弄得很清楚,不會搞錯的。
「後來呢?你侄子知道這回事嗎?他們認識嗎?」
「在他跟我坦白後,我們也沒有大吵大鬧,就如平常一樣生活著。直到有一天,我哥哥發現我們偷偷交往這件事了,所以非常生氣,還因此跟我大吵一架,我愛的那個他就靜靜地待在一旁,什麼話也不說,我非常難過又生氣,他至少也說一句話吧,對吧。」
我稍微點點頭。
「我哥哥要我馬上去把我侄子帶回來,也就是他的兒子,那時候我侄子已經結婚並且有小孩了,我哥哥想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不是知道這件事,在我和我哥哥爭吵的同時,他們倆居然同時消失不見,我這時才明白我侄子和他是如此熟識,而我完全被蒙在鼓裡好幾年。我甚至不曉得他們是如何認識的。」
說到這裡,大叔眼角突然落下了一滴淚水,「你還好嗎?」我看著他傷透了心的表情,心裡也颳起了一陣波濤。
「我傷心的都不是這個,而是他竟然是一個賊,是一個偷我們家東西和別人家東西的賊。」
「是人不都偷過東西的嗎?」
「我這輩子最恨偷東西的人了。後來我哥哥報了警,他們就逃走了,我也沒有主動跟他們連絡過,他們兩個就像人間蒸發似的,後來我侄子也離了婚,我不曉得他有沒有對我侄子表明心意,或是藏在心裡,一起過著逃亡的生活。這幾年我都試著忘記這一切好好生活。」
「你後來有連絡他們嗎?你怎麼知道你的愛人過世了?」
「最後一次跟我侄子通電話是在五年前,他撥了電話給我,我想他是抱著如果他的死我不知情的話我就太可憐了,這種心態打給我的,但你一定不知道,在我侄子小的時候我愛他愛得多麼深,我甚至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疼愛,現在卻成了這種難看的局面。」
「在電話裡你們說了些什麼?」眼看著杯子的奶茶快見底了,大叔又為我倒上一杯,我小聲地說:「奶茶很好喝。」
「我侄子冷靜地告訴我,叔叔,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他今天早上過世了。我直覺反應是:誰過世了?他又冷靜地說:他,你熟識的那個他,和我一起逃走的那個他。當下我的眼淚直流,啜泣的聲音或許聽得見,他在那端沒說什麼安慰話,也沒有說我為此感到遺憾之類的,雙方大概沉默了五分鐘我開口問:葬禮呢?什麼時候?葬在哪裡?他只有冷冰冰地說一句:我不知道。就把電話掛了。」
「什麼都沒有?那他的遺體呢?像一團沒用的紙屑一樣被丟掉了嗎?」
「天曉得。我哭得眼睛都花了,沒能見他最後一面,不見也是好事,見了一個你愛他卻不愛你的人更是難受。他從沒愛過我,他為了見到我侄子,才願意天天來見我。」他突然破涕而笑,「所以我才自私地將我侄子藏到別的地方去,好讓他們倆永不相見。事情的發展太令人意外,這就是人生。」
「你的那個他,和我的那個他,都走錯地方了。」
「什麼意思?」
「就是走錯地方了。本來就該生活在一片廣闊的大海之中生存,誤打誤撞之中上了岸,在岸上被愛所遷就,導致只能死於不明不白的岸上,是乾枯死的,委屈死的,還是心甘情願死的,不知道。」
「你不是才十三歲嗎?」
「是啊。」
「說出來的話還真令人喜歡。」
「謝謝你。」
後來雨下得很小很小,我騎腳踏車回家的路上就不撐雨傘了,在巷口我看見了一個很像你的人,我很訝異我的心竟然跳得沒那麼急促了,或許是因為我才剛剛探完他的墓的關係吧。
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又思念他一個晚上呢。今天下了整天的雨,我沒有忘記去看看冰箱那塊起司蛋糕。它就和你一樣,永遠看不膩眼。
2009.08.05(三) 陶 上
嗨,親愛的雷金納德。
每當到了星期三晚上我就會有種要去見你的感覺。不知不覺已經寫三個月的信給你了。
我在星期一早晨又試著潛近你的房間,差點被你鄰居給發現了,幸好我說我是你的同學,來拿回放在你房間的課本的,大嬸也沒多問什麼就走開了。這次我拿了很有趣的東西,就是你資源回收袋裡面的雞毛毯子,拿出來的時候壓力多大啊,手心都冒汗了,我多怕被發現,體積又大顏色也太鮮艷了,一路戰戰兢兢地放在腳踏車前面的籃子騎回家呢。
最近我一直想起你在阿絲柏的派對上對我做出的貼心舉動,實在令人無法忘懷,不過心再也沒有怦怦跳了,我在想,是不是太久沒見到你了,才會發生這種事情。我想我真的可以忘記那個他了,因為生活中有你,我就不怕孤單寂寞了。
今天我將你不要的雞毛毯子放在我床邊,打算和它一起入眠,還幫它取了綽號叫:起司毯子。我對它算不錯吧,比起躺在你家的回收桶裡還來的舒適吧。
明天我打算再去墓園一趟,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那個大叔已經找到他愛人的相片了。我也要將那個他的照片帶過去。我在想,會不會有哪天我也會擁有你的一張相片呢?只要一張就夠了。
2009.08.12(三) 陶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