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5

對陌生人公開自己身體的虛弱之處，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是虛弱到，連「意識自己虛弱」的能力都失去的時候，作為陌生的旁觀者，一旦目睹危難，如何自處？

老先生在三溫暖熱水池邊的踏階上坐著，工作人員用毛巾幫老先生遮著下半身。以熱水池、冷水池和烤箱之間形成的這個過道，平時還算寬敞，此刻卻顯擁擠。

老先生面對救護人員的詢問，只是眼神空洞的對看著，不發一語。

事發的時候，他也在熱水池，就在老先生附近。其實，人是他救的。

會員制的三溫暖，下午一般人少，入池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他習慣先泡熱水暖身，然後進烤箱排汗。他覺得蒸氣室的效果沒有烤箱好，攝氏80度也比較安全衛生。如果可以，他總是閉著眼享受，除了免掉多餘的眼神接觸，也讓自己安靜。

他入池兩、三分鐘之後，餘光見到另一人下水。

他正想著晚餐吃什麼好？同時留意到池子裡又只剩他一人了。但是，沒見人爬出池子...他習慣藉浮力斜躺著身體，這時他稍微坐直了，看見那人還在，而且整個人連頭也泡進熱水池裡；臉朝上、半浮著軀體。「那不是一個有控制的姿勢」，他起了疑。

他站起來走近那人，才發現是個老人，而且失去反應...

答覆了救護人員的簡單問話之後，他穿好衣服，好奇的又回到熱水池邊。老先生還坐在原處，他移動到老先生的對面，周圍的人都穿著衣服，只有老先生仍然裸著身體，大毛巾掩著他的下身。

除了老先生，所有的人都站著，他決定蹲下來，老先生突然發現他們高度一致，便直直的盯著他。他反而突然覺得尷尬，「他們在聯絡你家人...」。他原本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應該是有連結的，但此刻他明白，只是一廂情願。這句無關痛癢、看似安慰的話，其實是安撫了他自己的失落而已。

他離開了熱鬧的三溫暖，街上飄著極細的小雨，他覺得冷。

他想，如果當時他不在現場如何？老先生今天，或今後需要多少時間「回神」？他還會在三溫暖遇上老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