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

因為小萬上學，我於是經歷了人生第一次的「母親節活動」。

在拿到五月初的行事曆看到這活動時，腦中立刻冒出各種畫面諸如：孩子穿個小西裝、打個紅色小領結，站在舞台上高唱「母親像月亮」、矯揉造作的搥背、記者（哪來的）探問「你最愛的是誰？」，孩子從善如流地回答「媽媽～」。還有，最可怕的... 洗腳。我完全無法從這些活動裡感受到任何舒適，只有渾身的不自在。彆扭如我，擔憂了好幾天，放學接小孩時終於忍不住探問，老師笑著說：「不是啦！我們會有小驚喜噢，然後會請小孩給媽媽一點小小的服務，不是洗腳那種啦。」

聽到不是洗腳我就放心了。

那些可預期的、小孩可能一臉呆滯的表演，就睜隻眼閉隻眼吧。況且，前幾晚，小萬就已經唱了一遍又一遍我即將會聽到的歌曲：「哩母身上線，遊子身上衣，密密密密縫，支支支隻歸，媽咪媽咪矮拉右，親愛的媽咪，永遠永遠愛這裡～」我實在很愛不求甚解又臭拎呆的幼兒，那些厚重的慈母與遊子與感謝，就留給古代人吧。

活動安排在週五的中午。我匆忙地從會議中趕出，騎車直奔學校。多數的媽媽已經到了，我在玄關，老師對著裡面喊：「小萬，媽媽來囉。」急著奔出來的幼兒，表情有些僵硬，老師提醒他在轉角處拿一枝康乃馨，走到玄關迎接。

脫了鞋拿了花，進到教室，坐進屬於我們兩人的小方桌，拿麥克風的老師提醒小萬去裝一杯茶回來給媽媽，他心急著要回到媽媽的身邊，卻也擔心茶水灑出，走得慌亂又僵硬，終於，茶擺上桌，他也坐上椅子。我笑問：「這是給我喝的喔？」他立刻搖頭，「那可以給兔子喝嗎？」「沒有兔子呀！」「那烏龜咧... 」我們胡亂講起話來。接著，我獲得一朵花、和老師一起完成的卡片、吸管串成的項鍊，我漸漸覺得放鬆，想起入學時園長說的話：「我們不做畢業演出、不要整齊劃一的表演，我們希望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而目前為止，整個母親節活動，都看得出這些用心，看得出，是希望為孩子與媽媽刻意營造一段小小時光，親密而溫馨。

「我看到妳就想回家了。」小萬離開椅子靠在我身上，並伴隨著忽然的爆哭出聲。

我趕緊先抱他到走廊，想著姑且不要影響他人，讓我可以好好陪他。老師很緊張，跑來追問：「怎麼了？跌倒嗎？」我說他想回家，我陪他一下。隔著落地窗，我看見教室裡面孩子們不怎麼整齊地開始唱歌，有點可愛。問小萬要進去一起唱歌嗎，「不要！」，於是，我們坐在門外聊天，他在走廊上滾來滾去，彼此作陪，在走廊的角落度過一整個母親節活動。

活動結束，媽媽們拍完照片要離開，有些孩子平靜地揮手，但有些孩子大哭著，攀著媽媽的腳，老師抱走孩子，場面有點失控。有個老師扛著剛從媽媽身上抱過來，爆哭的孩子。有個老師身上掛著三個大哭的小孩，一手還勾著整理場地的掃把，另一手摟著孩子，園長也在門口哄著兩個孩子，一再地說：「媽媽要回去了，我陪你們... 」我們坐在走廊的角落，看著這一切。

我輕輕拍著小萬，心裡盤算著若他想跟我離開，我該怎麼辦。幾乎所有的家長都走了，只剩下爆哭的孩子、因為母親沒出現而爆衝的孩子、還有疲於安撫的老師們，還有，為數不多，很難被注意到的，沒哭也沒爆炸的孩子。

師生比接近1:5的小規模幼兒園還是相對有餘裕，中途幾度都有老師來到我們身邊，對我說若我需要離開，沒問題，他們會處理，我聽著四周此起彼落的哭聲，回應老師：「等他準備好，我就離開。」我跟小萬商量好，換某位他較熟悉的老師抱他，吃完午飯、睡完午覺我就立刻來接他走，小萬苦著臉，但點點頭。

離開前園長還在門口陪一個爆哭踹門的幼兒...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想，究竟這活動是為了誰呢？母親節，又是什麼呢？學校安排活動時，曾設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面嗎？是時間安排的問題嗎？安排在傍晚，活動後就一起回家不是很好嗎？

過幾天，跟老師聊起。老師說，會安排在中午，是因為家長們下班的時間很不固定，若在中午，媽媽們比較可能延長午休時間來參加，若在下班後，就得要特別請假了。一切的安排，都是為了盡可能讓更多的媽媽來參與，為了盡可能，創造出這樣的空間。「有些媽媽很忙啊，沒時間陪小孩，若能有這半小時、一小時讓小孩表達他們的愛，讓親子關係變得更好，我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了。」老師真誠的，笑笑地說。

我想，這認真是一個為了母親而辦的母親節活動，這個幼兒園的用心，比起很多只求整齊表演的、形式重於內涵的學校，實在是厲害太多了。但也許更需要的不是這樣的體諒，而是更合理彈性的工時，讓幼兒園不需考量母親的下班時間，也讓孩子能安心的說出：「我看到妳就想回家了」，而媽媽就可以愉快地回答：「好呀，我們唱完歌就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