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今年十七歲,不愛看人,也不愛跟人說話,最喜歡觀察村落裡的昆蟲們。哪隻蟲子固定出沒在那個村落角落,他全都清楚。他每天就是固定去拜訪每隻蟲子,數數它們的數目,看誰死了,誰生了,生了多少?
村落都叫他傻子。
今年驚蟄時,村落的蟲子們突然都消失了,伊凡找不到它們,傻的狀況變得更嚴重了,他不斷地拍著自己的頭說著:『蟲子都搬到我的腦子裡去了。』,『蟲子們在我的腦子裡叫個不停。』
小開平常工作就是代替爸爸在村落巡邏,但在他爸爸眼裡,他就是遊手好閒。
小開挺喜歡伊凡的,覺得他能自得其樂,又有特殊天賦,是個另類小天才。可是自從伊凡找不到蟲子後,小開真心覺得他有問題了,而且問題很大。
『你說你腦子裡有蟲,那你說說,有哪些蟲在你腦子裡?』小開跟伊凡蹲在牆邊,他很有心想要瞭解。
『很多,多得不得了。』伊凡一直敲著自己的頭。
『所以說啊,有什麼蟲啊?你平時不是都叫得出它們的名字嗎?那你說說,有哪些蟲呢?』
『什麼蟲都有,很多,我看不清楚。』伊凡繼續敲著自己的頭。
一個黑長髮女人拖著行李走近,伸出一隻塗著各式鮮豔指甲油的手撥了撥伊凡的頭髮說:『是蠻多蟲子的。』
『啊?有嗎?』小開仰頭看著女人,背著光,看不清楚女人樣貌,只看到她帶著大大的墨鏡,鮮紅色的唇膏,和一身同樣豔紅的緞面洋裝,裙側開了高叉,露出一條白晰長腿,腳蹬著亮紅皮短靴,整個人又豔又颯。
『你是誰啊?』
『恩,給你。』女人遞了一張泛黃的名片,『你晚上把他帶來驅蟲,蟲真的太多了。』
小開低頭看了那張名片,像是隨意撕下來的小紙片,上面手寫著『說風╳話咖啡館,午夜十二點開門』,背面寫了兩個字『白夜』。
『地點呢?怎麼沒寫啊?』小開覺得這張名片很隨便。
但是地點也真的不用寫,這個小地方,開了一家新咖啡店,早就在村落裡傳開了。就位在村落邊的山坡上,而且那裡還是出了名的鬼屋,迎著正北風,到了冬天,不但風大又冷,四周還會傳出像女鬼哭泣般的嗚嗚聲,嚇都嚇死人了,哪個正常人會想去那裡喝咖啡?大家都在賭,這咖啡館一定開不久。
小開覺得自己這輩子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泡咖啡了,如果他可以去咖啡館打工,那他老子就不會再說他是個無業遊民了吧!他決定晚上帶上伊凡一起去應徵。
這女人名叫白夜,年方四十,單身,自打她學成下山後,便居無定所,全世界旅遊,直到前年掌門師兄找到她,給了她師父臨終前的一封信。信裡留下這間咖啡館的地契,以及師父最後一個指令,要她以蒼生為念,在這裡待至風調雨順為止。
白夜無奈下,接下掌門師兄的信,放下她的水晶、文憑跟男人,來到這間咖啡館。
定眼一看,不禁苦笑,這個館背靠刀山,正對大海,前是懸堐無路可走,後是刀山,無依可靠。到了夏天,從山另一頭吹來的風是烈火焚風。冬天一到,北方大海上來的是冷冽寒流撲面而來,就算夏天躲過焚風不死,到了冬天也可能會被凍死!
最好能風調雨順啦,白夜臉都歪了。
咬著牙把行李,沿途的石子路都把輪子給磨歪了,硬是拖入咖啡館,腳卻止步於門口。
師父在整個屋內佈了一個大大的八卦格局。但是佈局精巧,表面上看就是一般的裝潢,但處處都顯露出擋煞封印相。
天花板還以彩繪流璃組成一個平面八卦鏡。
白夜皺眉。誰會把平面八卦鏡放室內啊?一般都是放在室外,化解屋外對沖的煞氣,你放天花板,是說地下有煞氣嗎?
她往地面一看,才發現,這整個地方最差的就是這個位置。咖啡館的正下方有一股凶猛上湧的煞氣,若不是這四周的八卦陣鎮住了這股煞氣,這個四周的人恐怕沖煞撞邪非死即傷。
這個房子的氣太凶猛,定力稍弱者,就可能被這氣場形成的力道反噬。白夜光想就頭大。
師父,您是氣我沒給您送終嗎?還是嫌我沒給您光耀門楣?給我這麼個破地兒,是要我早點過去陪您嗎?
無奈之餘,還是仔細觀看這個八卦局,鎮法處處透著玄機,各式精妙法器鎮壓八方,其中之奧妙可稱謂之經典教科書,顯見用了師父畢生之力佈局。
好在師父還在閣樓處給她闢了一個房間,以正金字塔的格局做了一個結界,為她接引上天正氣,讓她可以在這裡休養生息。
白夜嘆了口氣,先整理吧!至少要把這鬼地方打理得像個咖啡館吧!
午夜前一刻,小開帶著伊凡走進這家咖啡館。
哇。在這鄉下地方可以看到這麼藝術性的咖啡館,多令人興奮。天花板是像瀑布般垂落的LED燈泡,黃澄澄的像金色瀑布般絢爛,照著整個館子金碧輝煌的,哪像村裡的老人說的鬼屋啊。
一進門對面的牆壁上格子架裡有著大小不同的咖啡杯,風格各異,一看就很有咖啡館的樣子。左方的吧台牆邊上放著一瓶瓶的玻璃罐,有著不同產地的咖啡豆,下方則是中藥行的小抽屜。
整個咖啡館中央只放了一張樟木做的木頭桌,和數張漂流木製作的椅子。應該老闆也知道沒有什麼人會來這裡消費吧?
面海的那一面是整片落地窗。這有點奇怪,難道她們不知道這裡到了冬天北風會直灌進來嗎,照理應該要砌一面水泥牆擋風才對,誰會在這裡開窗啊?這樣誰會來這鬼地方啊?
沒成想,幾個月後的冬天,小開也是抖著身子對著這面落地窗直吼吼:『誰會在這裡開窗啊?』
進門處的右方牆面是一個磚砌的壁爐,但到了冬天,大家都覺得應該四面都要砌壁爐才夠用!
『老闆娘,我們來了。』小開牽著伊凡很有禮貌的跟白夜打招呼。
這個禮貌也維持不久,不久後當他發現老闆娘的性格十分隨性到目中無人後,小開人生中所有的修養都不夠用了。
『恩,』白夜在吧台烘著豆子,她點了點頭說:『先坐。』
小開終於可以好好打量這個咖啡店主。
一張鵝蛋臉,有著一雙細長嫵媚的丹鳳眼和一對彎月眉。今晚她把長髮隨意一挽,扎了根古銅色的雕花簪子,幾根沒扎好的長髮錯落於臉龐,當她眼眉一挑,有種視世間於無物的高傲。穿著一身棉衣緹花紅袍子,領口左前襟掩向右腋繫帶,寬鬆的領口露出兩道纖細的鎖骨,媚而不妖,豔中帶冷,有種既慵懶又隨意的風情流轉。
小開被這豔色閃得有些走神,呵呵笑的嘴都快留下口水。
不久,新開的書店老闆宋先生也走了進來。
他朝小開點了點頭,就直接走到伊凡前方。
『伊凡嗎?』宋先生的嗓音低沈厚實,有種廣播人的磁性,好聽。
不過伊凡不賣帳,他看都不看宋先生一眼,身子前後晃動。『吳伊凡,十七歲,家住好佳村落十一棟B座五樓。』
『伊凡,小蟲們什麼時候不見的。』宋先生繼續問。
『有一天打雷又地震後,隔天小蟲就都不見了,然後它們就都跑來我的頭裡,一直叫一直叫。』伊凡說。
外頭又走進一個個子矮矮,剪著妹妹頭的少女陳寶寶。其實她的兩個小孩都高中了,但是她心態跟身材都保養得實在太好了,所以總覺得她還只有二十多歲。
『我蒸了白糖糕過來,順道配咖啡,大家都來吃吃。』陳寶寶瞇著笑容對大家說。
『我的咖啡不適合配白糖糕。』白夜一邊磨著咖啡豆,冷冷的說。
『唉壓,不要那麼計較拉。』陳寶寶直接忽略她的不悅。
『我要吃,我好餓。』衛菁走進來,把手電筒和那隨身攜帶的三十斤壺鈴擺在桌上,『剛巡邏完,好餓,先來一點白糖糕。』
『把你那個壺拿開,我的桌子會被壓壞。』白夜拿出虹吸式咖啡壺,把咖啡粉放入,口氣持續不悅地說。
『最好是拉,』衛菁不理她的抱怨,直接開吃。另一手拿一個給伊凡,『來,很好吃喔。』
伊凡歪著頭,不看衛菁,但伸手拿了一塊來吃,看來也很餓。
『亞斯伯格症,無彈性地固執於特定,而且不具功能性的常規或儀式行為上,刻板而重複的身體動作,持續專注於物體的一部份,缺少社會或情緒的交互性行為。』宋無理看著伊凡說。
『啊?雅司什麼格?』小開傻眼。
『伊凡,你說你腦子有蟲聲,那你能看到你腦子裡的蟲子嗎?』宋無理問。
『只有聲音,很吵,一直叫一直叫一直叫,很吵。』伊凡一邊說一邊拍打頭。
『好好好,不拍不拍喔,這樣頭裡的蟲會被嚇到,會更吵喔。』陳寶寶抓著伊凡的手,想要阻止他,可是伊凡不喜歡觸碰,立刻把手收回來,更激烈的拍著頭。
『這很像思覺失調的幻聽。一般來說,青少年期的知覺失調會逐漸造成腦部退化,從而出現性格、情緒的負性症狀,也會逐漸失去社會性,與人相處的能力。不確定伊凡的症狀是知覺失調,還是亞斯伯格症合併知覺失調。』宋無理說。『不過,我們並沒有長期瞭解他,所以以上都只能是階段性推斷,都不確定彼此是否有因果關係。』
『恩,不要緊,先把棘手的症狀解除了,才能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問題。大家都到了,那我們開始了!』白夜端上一杯咖啡放到伊凡面前。
咖啡的香氣瀰漫在整個空間,白夜盯著伊凡看,許久。大家也跟著盯著白夜,許久。
『然後勒?』衛菁咬著白糖糕,看不懂現在是哪一齣戲。
『怎麼沒反應?』白夜也愣住了。
『要有什麼反應?』小開問。
『你,過來,聽聽他腦子裡的聲音。』白夜不說分由地把小開的手放在伊凡的腦子上。
好在伊凡蠻接受小開的碰觸,也沒躲開。
『我怎麼聽得到他腦子裡的聲音?』小開疑惑。但是白夜把手放在小開的手上,細軟無骨又帶著冰冷的體溫,小開有點害羞。
『想什麼呢?安靜,閉眼睛聽。』白夜瞪了一眼。
瞬間,小開聽到一股巨大的鳴叫聲在腦中炸開。『啊,這什麼鬼?』
『所以有聲音?』陳寶寶好奇問。
『有幾種聲音?』白夜問。
『我怎麼知道?』小開瞪大了眼睛,被嚇得不輕。
『閉眼,繼續聽,』白夜口氣有點兇,『深呼吸,把氣吸到腦子裡,放空。』
小開的手彷彿傳來一股低頻的震動波,還有一種尖銳的刺耳聲。『好像兩種,一種低低的,一種尖尖的。』
『喔,那加這一味。』白夜從吧台拿出一包粉末,灑進咖啡裡。
又等了一陣子,還是沒有反應。
『你到底行不行啊?』衛菁快把白糖糕吃完了。
『恩,就都試試啊,你以為斬妖伏魔都有固定公式喔。』白夜癟了癟嘴。『要不,再加這個好了。』
她把髮簪拿下來,盯著自己的左手食指看了許久,嘆了一口氣,『最討厭這一趴了。』
她其實是很惜肉的。
髮簪刺了食指,擠出一滴血,滴入咖啡裡。
『噁,這咖啡還能喝嗎?』衛菁有點反胃。
『放心,不會給你喝的。』白夜回她。
血入咖啡不久,有股甜膩血腥味飄出,只見伊凡的鼻孔、耳朵紛紛爬出許多小蟲子,一隻一隻地爭先爬入咖啡裡。最後一隻大的,從伊凡的嘴裡爬出來,白夜迅速地用一管玻璃試管抓住大蟲子,旋上蓋子,交給宋無理。
『你去查查這什麼東西。』白夜說。
『伊凡。』小開大叫,只見伊凡失去意識,身體像麵條一樣垮了下來。
『旁邊有長板凳,扶他過去躺好。』白夜指揮著。
白夜的手掌在伊凡的上方來回感受著,最後停在肚臍處。『你說,伊凡在打雷地震後才這樣,那時還發生什麼事嗎?』
『喔,伊凡的奶奶就是在那一晚過世的,因為那天晚上打雷下雨又地震,村長擔心土石流,所以就沒有立刻去伊凡家,等隔天去伊凡家把奶奶帶走時,伊凡在家裡鬧很了很久。聽說伊凡整晚都陪著奶奶的遺體旁邊,看到的人都說他乖乖的不哭不鬧,可是一到要把遺體帶走時,他就整個人像發瘋一樣鬧個不停。等把奶奶的喪事辦完後,就發現伊凡一直說蟲子不見了。蟲子在腦子裡。』
『心理創傷?創傷後症候群?』陳寶寶困惑。但是腦子裡真的有蟲,所以也不全然是創傷引起的反應。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他的魂跑了。』白夜說。
『啊?』小開覺得自己的魂也快跑了。從剛剛聽到聲音,到看見蟲子從伊凡的鼻孔耳朵出來開始,他覺得自己也快不行了。
白夜的手掌聚氣拍入伊凡的肚臍,從伊凡的頭頂出現一條銀帶。
『寶寶,你跟小菁順著這條銀帶去找伊凡的魂魄回來。記得,要說動這個魂魄願意回來,用騙、用拐的都不行。』白夜對著兩人說。『小菁你記得護著她們兩個,魂魄四周常常會有其他眾生虎視眈眈。』
『瞭解。』小菁點點頭,把最後一塊白糖糕吃掉,與寶寶一起出發。
『等一下,』白夜大叫。
『嚇一跳,還有什麼?』小菁問。
『你們拿這個。』白夜從中藥櫃小抽屜裡拿出一隻線香。『我的氣只能維持銀帶一刻鐘的時間,你們要盡快在這一刻鐘內找到魂魄,所以,跑快點。』
『好勒。走了呦。』小菁抓著線香,拉著寶寶開跑了。
『我去查查這是什麼。』宋無理拿著玻璃試管跟咖啡杯裡的蟲子們也走了。
一時間,咖啡館裡就只剩小開和白夜兩個人,小開偷瞄了瞄白夜,她那一頭黑長髮像緞面般光滑,紅衣襯著領口一帶的肌膚更為白晰,這般無邊豔色,小開吞了吞口水。再想到她方才驅蟲、抓蟲的英姿,他親手把所有遐想泡泡一個一個刺破。
『忘了你叫什麼名字了?』白夜走到吧台後方拿出另一支線香,點了起來,隨口問著。
『游小開,我爸是里長。』小開趕快向大神介紹自己。
『好,小開,在她們回來前,我們要趕快把這裡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小開問。
『你以為把魂魄召回來,他就能自己回到肉身了?』白夜笑道。『魂魄離身越久,就與肉身的頻率相差越遠,也越難安住進肉身,從驚蟄日算至今日,已經一個月了,他的體溫只到肚臍,下半身已經涼了,如果沒幫他肉身續氣,怕他的魂魄進來也安不住。』
白夜觀看了室內風水格局,不禁嘆了口氣。當初師父費了一番心血將五行八卦安置在這裡,以整個咖啡館作為一個大型法器,鎮住地底的兇煞之氣。
作為一個灌注道術的法器來說,本身也具相對應的厲氣,才能對抗兇煞。這房子本身就不是一個利於人居之處,生魂進來,不要破散就該偷笑了,更何況安魂入體呢?
這裡的格局不能更動的情況下,如何布置出一個能量場讓伊凡的肉身可以續氣,還能接引魂魄入體?
白夜想了想,八卦中對應八門,亦即開門、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不同方位有不同能量,現在問題是,以伊凡的狀況到底適合那個方位能量?
是生門還是休門呢?一個是萬物復甦,陽氣迴轉,另一個則是萬物休息冬眠之位,故命之為休門,乃休養生息之地。
白夜決定讓伊凡自己來判斷。她將伊凡的中指扎出血來,滴入手中羅盤之中,觀看血氣欲往何處。
只看那滴血有氣無力地在羅盤中央轉個幾圈就停下來了。
唉,太虛弱了。
白夜只好左手托住羅盤,指尖聚氣,以三成氣力灌聚血滴之中。
只見血滴輕於浮羅盤之上,滴溜溜地轉圈著,帶動中間的指南針跟著一起轉動著。一番旋轉後,終於停在正北方,休門。
伊凡氣需要休養生息。
也好,畢竟他的肉身還承受許多蟲子的侵襲,是該休養才能接得住魂魄歸體。
『幫我把他搬到窗邊。』白夜指揮小開一起搬動伊凡。
一挪到正北邊的落地窗邊,伊凡的身體逐漸溫暖起來。
白夜拿了五根蠟燭分別放在伊凡的頭頂,肩頸兩側,與兩隻腳底板前。
『我現在要幫他聚陽氣,你先別吵我。』白夜說完,氣聚凝神,左手接天之正氣,右手掌對著伊凡頭頂,不一會兒,頭前的蠟燭就點起火來,又一會兒,兩肩前方的蠟燭也點起火,只剩腳底板的蠟燭了。
吧臺上的線香快燒完了…。
話說,小菁跟寶寶跟著銀帶一路跑。這條銀帶左拐又彎地進入一個大樓的電梯,因為不知道銀帶會停在哪一層樓,所以她們兩只好每一層都停下來,開門看看,好在到了五樓時,終於發現銀帶的去向。她們跟著轉向B座五樓門口,顯然伊凡的魂魄在家裡。
但是門鎖上了,怎麼辦?
『這我在警校有學過,等我喔。』小菁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鐵絲和一根髮夾,往鑰匙孔裡上下調動。
『警察也學這個喔?』寶寶覺得很搞笑。但是很快就笑不出來,因為從咖啡館出來,到村子裡花了一些時間,現在線香快用完了。
『時間要到了,你快點。』寶寶有點焦慮。
『沒關係拉,只是看不到銀帶而已,魂魄一定就在裡面,不可能跑掉的。最多再找一下。』小菁氣定神閒地繼續搞這鑰匙孔。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有耐性,任那些村子裡的婆婆媽媽們跟妖異般上竄下跳的搞著她,她也可以毫不動氣地等她們自己搞累了,自行解散,氣都不喘一下。久了,那些婆媽們都煩了她,覺得這個小女娃太沒同理心,有事都不找她了。
啪,一聲,『開了。嘿嘿。』小菁有點得意。
『熄了。』寶寶懊惱。
線香熄了,銀帶也看不見了。
『唉,這個白夜氣也太短了,只能維持一刻鐘,叫她少談點戀愛,多練點功。』小菁癟癟嘴抱怨著。
兩人走進伊凡家,有股舊舊霉霉的味道。
『別開燈,這樣找不到魂魄。先四處找找』小菁阻止寶寶開燈。
『喔。』寶寶手伸回來。
兩人四處轉一圈,走到奶奶的房裡,看見奶奶的床上有著一層像果凍一樣的能量人形躺在上面。
『看來奶奶還有牽掛在這裡啊!』寶寶說。
『那伊凡一定也在這裡。』小菁說。
她四處翻找,終於在奶奶的衣櫃裡找到一個小小的靈魂。
『找到了。伊凡,你是伊凡嗎?』小菁輕輕的問著。
靈魂看起來約莫只有七八歲,跟十七歲的伊凡有一點相似,畏縮的大眼睛直盯盯的看著兩人。
『他的靈魂會看人耶。』小菁說。
『伊凡嗎?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寶寶輕聲說話。
小伊凡聽著就掉下淚來。『奶奶,我想奶奶。』
『伊凡,你很想念奶奶,所以都捨不得離開這裡是嗎?』寶寶柔聲問。
小伊凡在衣櫃裡哇的一聲哭出來。
『你看到奶奶離開了,你很傷心。奶奶要是看到伊凡這麼難過,她一定也會很心疼伊凡。』寶寶繼續安慰道。
『奶奶,是我害死的。』小伊凡邊哭邊說。『我對不起奶奶。對不起,奶奶,我對不起你。』
啊。這下小菁跟寶寶都愣住了。這什麼故事轉折?
『你說,是你害死奶奶的,發生什麼事了嗎?』小菁問。
此刻房子外面一股惡氣逐漸聚集,靠近,小菁還要分神保護好寶寶和伊凡靈魂。好在她是國家警察,這張執照就賦予了她有護法氣護守週身,再加上她骨子裡是非分明,一雙天眼能辨真假黑白,一般奸邪鬼靈難以靠近。
小菁起符令,以右手食指中指為筆,在左手掌心寫下守護咒,左手掌立刻現出金光,她將左手掌光拍入地面,守護咒令如一道屏障由地面升起,將她們保護於其中。
地面走出此屋地基主,朝小菁禮拜,隨後轉向屋外眾陰邪,將牠們擋之於外。
小菁將手錶計時十分鐘。這股守護咒,也是有時限的。但她也不敢催寶寶,因為她此時需要專心與小伊凡對談。
『不是我,是伊凡,是壞伊凡害死奶奶的。』小伊凡一邊說一遍踢著,像是要把壞東西踢走般。
『那個壞伊凡做了什麼事呢?』寶寶小聲地問著。
『那個壞伊凡一直鬧一直鬧,整個晚上都說他頭痛,不肯睡,吵得奶奶也不能休息。地震的時候,奶奶說我們要蹲在柱子旁邊,可是壞伊凡都不肯聽,一直要跑出來,結果他把奶奶推倒了,撞倒旁邊的架子,奶奶都快昏倒了,他還一直吵一直鬧。』小伊凡哭著說。『後來房子裡就來了兩個人,說要帶走奶奶。奶奶說她捨不得伊凡,問他們可不可以再等一下。』
兩個人?寶寶看了小菁一眼?是無常使者?
小菁微微點了點頭,有可能。
『然後呢?奶奶有留下來嗎?』寶寶問。
『他們說只能等一下,然後奶奶就打了個電話,然後就去床上躺著。她一直叫伊凡過來,可是伊凡都聽不到。那兩個人去幫忙把伊凡帶過來。他們跟奶奶說,伊凡的劫數到了,伊凡接下來的命,也不是奶奶可以幫忙的,叫奶奶放手。』小伊凡說到這裡又大哭起來。
『奶奶沒有放手,她一直抓著伊凡的手。抓得緊緊的。她一直等到有人來家裡,才跟那兩個人走了,我就跟著奶奶一起走,可是那兩個人說,這次只有奶奶,沒有我,叫我回家等。』
『伊凡,奶奶跟菩薩走了,去很好的地方休息了。你在這裡是等不到奶奶的。』寶寶說。
『我不要啊,我想跟奶奶一起走。』小伊凡哭著說。
寶寶牽著小伊凡的手,『伊凡你來,那天奶奶躺在這裡對不對,那你在哪裡?』
小伊凡不肯給寶寶牽,但是他很願意展示位置。
他走到床邊,爬上奶奶的床上,抱著床上那個能量人形。『我在這裡。』
那個能量人形彷彿伸出一隻手輕拍著小伊凡的背。
小菁跟寶寶看著有點驚訝。
『伊凡,你記得奶奶那時跟你說什麼嗎?』寶寶問。
『恩,』伊凡跟小寶寶一樣,依偎在能量人形旁,『奶奶說,伊凡乖,伊凡是奶奶的好寶寶。奶奶要走了,但是奶奶會一直在天上看著伊凡。』
『那你有跟奶奶說什麼嗎?』寶寶問。
『我跟奶奶說,我不要你走,我也不要看天上的你,我就要你在我身邊。』伊凡滿足地抱著這個能量人形。
寶寶懂了,這個能量人形是伊凡的意念化出來的能量體,代替奶奶的存在。這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有的,這個小孩有著驚人天賦。
『那奶奶聽了,有說什麼嗎?』寶寶問。
『奶奶哭了。』小伊凡也跟著哭了。
小菁在一旁使眼色,雖然她知道招魂不容易,但是她的守護咒時限快到了。
寶寶也感到無奈,人的執念都很堅固強韌,更何況這是個有亞斯伯格天賦的孩子,堅持起來,都可以把意念化出奶奶的人形來。
『伊凡,我聽到你很希望奶奶永遠不要離開你。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伊凡可以有奶奶在身邊,可以秀秀你,抱抱你。』寶寶說。『不過伊凡,你看看,這個是奶奶嗎?』
伊凡的眼淚瞬間停在眼眶中。水汪汪的大眼看著身旁的這個奶奶。
『是啊。』伊凡說。看起來就是奶奶啊。
寶寶向小菁使了個眼色,小菁明白了。
她把手輕放在小伊凡頭頂說:『是嗎?我怎麼看起來像是一陀透明果凍啊?』
小菁有種辨明真幻的能力,當她把這能力分享給小伊凡,小伊凡就無法活在他的幻想裡。
『咦,』小伊凡也看出來了,這個果凍不是奶奶。『奶奶去哪兒了?』
他有點手足無措。
『伊凡你記得奶奶的樣子嗎?』寶寶問。
『恩,記得,這樣高,這樣胖,笑起來,眼咪咪的。』小伊凡比劃著,說著說著又要哭了。
『那還記得奶奶的味道嗎?』
『恩,酸酸的,還有肥皂香香的。』
『你記得奶奶抱著你的感覺嗎?』
『恩,軟軟的,熱熱的,還會拍我的背,這樣,一拍一拍一拍的。』小伊凡認真示範。一邊說一邊回憶,好像沒有那麼想哭了。
『好棒喔。你有沒有發現,你雖然沒有看到奶奶,可是奶奶的味道、樣子、感覺都還在。』
『可是沒有奶奶。』小伊凡嘟著嘴,淚水又開始累積。
『不是的,你聽聽,如果你說,你想念奶奶。你聽,奶奶會跟你說什麼?』寶寶問。
小伊凡仔細聽了聽,好像真的聽到奶奶的聲音,『她說,傻孩子,奶奶在這裡。然後她就抱著我,輕輕的搖著我。就像這樣。』
小伊凡示範奶奶抱著他,輕輕晃著的模樣。
寶寶讓小伊凡善用他化能量為有形的能力,以回憶描繪奶奶就在身邊的視聽嗅味觸,就彷彿奶奶真的沒有離開。
『好棒。那奶奶知道你自己跑回家,讓大伊凡自己在外面流浪嗎?』寶寶問。
小伊凡很驚訝的瞪大眼睛,用手指放在嘴前,『噓。』
接著懊惱的說:『奶奶說這樣的伊凡不乖。』
『是嘛!你不理大伊凡,這樣他就不知道奶奶有在你們身邊陪你耶,你覺得他會怎麼樣?』
『他會找不到奶奶,會很害怕,然後很怕很怕到一直哭。』小伊凡說。
『對壓,我們趕快去找他,跟他說,奶奶一直在旁邊陪你們的事。』寶寶說。
『可是他很壞,他都推奶奶。』小伊凡氣憤的說。
『那你要教他不可以。如果他不聽話,你就不讓他跟奶奶講話好不好。』寶寶說。
這讓小伊凡覺得自己掌握了主導權,他覺得很滿意。『好。』
寶寶跟小菁說:『可以了,我們快走。』
小菁鬆了一口氣,因為她也快撐不下去了。
她向地基主示意,點了個頭,雙手一收,把守護咒收起,兩人一魂急速飛奔咖啡館。
一出大門,周遭的鬼魅妖異紛紛從四面八方靠近。他們都喜歡這樣的生靈,能量新鮮飽滿,吃起來最滋補。
離開了固定點,守護咒就不能使用了。這樣的保護層無法跟著人一起移動,只能另想方法。
寶寶抱著小伊凡的靈魂,緊跟著小菁跑,這對她來說相當吃力。雖然小伊凡只是生靈,但是終究是個陰體,寒氣一陣陣地傳入寶寶體內,同時間還要避開四周撲面而來的妖異,她逐漸感到有些體力不支。身旁的妖異們不斷地靠近她,試圖削減她的能量。
此時,從巷道裡衝出一個身材高大健美的黑衣女,幫忙拍昏靠近寶寶身邊的妖異。
『金錢,你也來了。』寶寶鬆了一口氣。
『恩,小孩給我抱。』金錢接手抱起小伊凡。小伊凡有點掙扎,金錢看了小孩一眼,那一身威嚴氣勢不怒而威,小伊凡也只好癟著嘴接受被抱的事實。
『你趕快調氣。』金錢跟寶寶說。
『恩。』寶寶也不敢多說,趕快呼吸調整內氣,把自己的能量穩住。
『小菁,這樣不行,他們數量越來越多了。』金錢說。
小菁點點頭。她從丹田聚氣,右手食指中指起了一個手印,口中默唸護法神號,接著從眉心輪召喚出一匹渾身金光火紅一般的鳳凰神獸長嘯而出。
鳳凰神獸展開火紅雙翅將三人一魂護守於身下,一身金光如白日陽光般耀眼,光芒所到之處無魑魅魍魎敢近身。
『哇,小菁你這護法神太美太帥了。』寶寶忍不住讚嘆。
在護法神守護下,三人順利奔至咖啡館前。
只聽見小開大聲叫:『他們回來了。』
白夜立刻回:『快關門。』
小開覺得困惑。但迫於淫威下,只好把門關上。
三人在門口傻眼,你們沒看後方有一群妖異都快把我們吃了,怎麼不讓我們進去?
『從旁邊繞進落地窗方向進來。』白夜對她們說。
她們只好從右邊繞到落地窗前。
『這屋子,鬼不敢進來,生靈進來就飛散了。』白夜從落地窗走出來。
她看了看伊凡。『是個小靈魂?』
『恩。』寶寶點頭。
小伊凡大眼睛直瞪著白夜。
『這個小靈魂會看人耶。』白夜有點驚奇。
『對,靈魂沒有亞斯的特徵。』小菁說。
『伊凡,等一下我會幫你回到那個身體裡,但是你回去後,我可能就沒辦法跟你說話了,所以在你回去之前,我想問你,你記得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頭裡有蟲的。是奶奶過世後嗎?』白夜問。
『蟲?我不記得有蟲,但是伊凡頭痛一陣子了。打雷那天,頭特別的痛,好像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在咬一樣。』
『那在這之前,你記得有誰給你吃過什麼奇怪的東西?或是味道很奇怪的東西?』
小伊凡大眼睛眨呀眨呀的,『不記得你說的這些,可是有一個伯伯送伊凡一隻很漂亮的大蟲,伊凡帶回去時,不小心被大蟲咬了一口,那一天伊凡就發燒了,然後就常常喊頭痛。是這個嗎?』
『是,那隻大蟲呢?還在家裡嗎?』白夜問。
『不見了。跟所有的蟲子一起不見了。』
『你認識那個爺爺嗎?』
『不認識。』
『那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
『想不起來了,他整個人黑黑暗暗的,有臭臭的狐臭味。』
『恩,我瞭解了。我現在要帶你回到身體裡,好嗎?』
『好。』小伊凡點點頭。
在這之前白夜思考了很久,到底該怎麼保護這個生魂進入屋內而不致魂飛魄散。她隱約記得師父曾教她護靈咒,但是太久沒用了,現在完全想不起來了。如果現在打電話問掌門師兄,應該會被直接掛電話吧!
她好像聽過一句話叫做:書到用時方恨少。她覺得她應該是腦到用時方恨少,腦細胞太少不夠用,現在沒有一句咒術想得起來的。
但是她記得靈體跟肉體之間有股天生的連結能量,如果人身上的能量層也能成為生魂的保護層,再利用這股連結能量,讓靈體與肉體自然合體,就沒有她什麼事啦,咒術忘了就忘了,只要成功了就沒人會知道。哈哈哈。白夜想著這辦法極好,心中暗喜。
不過前提是先要提高生魂的陰氣,讓陰陽可以自然相合。
白夜跑到閣樓,從屋頂請下一顆白靈珠。
眾人看了驚呼,怎麼會有這樣一顆又圓又透的白水晶球,在月光下透著一圈的光暈,柔美靜謐的能量讓人挪不開眼,太美了。
寶寶忍不住要摸一下,白夜趕緊阻止。『這不是一般水晶球啦,這顆白靈珠是上古神物女媧石,祂本身就是個生命體,上萬年來又不斷地自我修練,經過無數蛻變,將自己練化成為今日這顆渾圓通透的晶體,現在裡頭還住著一群修道的仙人。這比我們祖師爺的輩份都來得高,要有敬意。』
『哇。那你要做什麼?』小菁問。
『我要請白靈珠幫忙聚月光,增加小伊凡的陰氣,讓他有力氣自己回到肉體。』
白夜將靈珠往天空一拋,靈珠自然浮起。
白夜雙手合十默禱:『靈珠神尊在上,弟子為道家張家師關門弟子白夜,在此恭請神尊為生魂吳伊凡聚籠天地之氣,讓此魂得以回歸肉身,完成今生使命。』
靈珠慢慢地漂浮到小伊凡頭頂,匯聚天光、地氣形成一個橢圓狀的光層籠罩在小伊凡周身,小伊凡的靈體從原先的暗沈薄透逐漸轉為明亮飽滿。
『伊凡,等一下我會叫你的名字三次,你每一次都要應答。我若問你願不願意回歸本體,你要說願意。知道嗎?』
『知道。』小伊凡說。
白夜走到屋內,雙掌運氣對著伊凡的頭頂,將囪門穴上的業力驅散,讓生魂可以順利從此穴進入。
『吳伊凡。』白夜大喊。
『在。』小伊凡在屋外應答。
『吳伊凡。』白夜喚。
『在。』小伊凡在屋外應答。
『吳伊凡。』白夜再喚。
『在。』小伊凡在屋外應答。
『吳伊凡,是否願意回歸本體?』白夜問。
『願意。』
『那還不速速來歸。』白夜雙掌運氣一推,伊凡頭頂的囪門打開,透出一道銀白色的能量帶連向小伊凡,小伊凡被銀白色能量帶吸往囪門飛去。
剎那間,四方藏於黑暗裡的數隻妖異飛衝而出,想要攔截生魂,眼看就要一口咬下小伊凡。
眾人齊聲尖叫,要做任何反應都來不及。
瞬時間從屋內衝出一條如二層樓高的大白虎,對著妖異們一口吞下。
白虎朝月呼嘯,渾身白毛在風中飄逸,月光照射下,顯得每根白毛都像光芒一般皎潔無比。迎風顧盼間,英姿威武又莊嚴。
四周懂事的妖異們瞬間消失無蹤。
生魂毫無懸念地被吸回肉身之中。
白虎回頭對白夜微微點頭,旋然消失。
『哇,那是四大靈獸之一的白虎?』小菁驚呼。『這麼帥,這麼威,你去哪裡請來的?』
『這是與我祖師爺相伴的神獸,數世以來一直庇蔭我輩第子,也算是我們的祖師爺吧!?』白夜一邊說,一邊將長針扎入伊凡頭頂的囪門、百會、竅陰穴。
『這是做什麼?』黃金錢好奇問。
『這孩子的囪門大開,靈體時不時跑掉,一個不小心外靈入侵,就麻煩了。現在把他的頂竅封住,現在這靈魂可以安穩長大,這伊凡今後也算脫胎換骨了。』白夜說。
『啊。』這次換寶寶大叫。
『又怎麼了?』白夜問。
『昏倒了。』寶寶指著地板的小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昏倒了,應該是白虎出來的時候吧?!不過這一夜發生的事也夠他嗆的,能挺到這時候,也算是個人才了。
『擺著吧!』白夜右手將屋外的白靈珠召回,直接從他身邊走過。
『這顆珠子太神了,怎麼能一會兒亮、一會兒暗,一會兒白光,一會兒綠光的?』小菁驚嘆著。
『我就說這是生命體,這是祂的生命能場。』白夜小心將白靈珠安放好,雙手合十默禱感謝靈珠與仙人相助。
『生物體?』金錢問。
『這不是我們地球已知的物種,所以說生物體不太合適,這是人類未知的生命,只能說這是神的等級,我們目前無法勘知。』白夜解釋完,就倒在椅子上。『我餓了,寶媽,我想吃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