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小屋 (4)

　　我們就像爺爺與孫子般，滔滔不絕聊著一些關於生鏽翡翠的事情，爺爺也談起他正在市區裡工作的兩個兒子，雖然談的不多，但我深深感受到他一個人散發著巨大的孤獨，看上去很健壯，頭髮白的閃閃發亮，能想像他年輕的樣子有多英俊，就算再孤獨，也一直不停地露出笑容，他是個溫暖的人。

　　「爺爺有孫子嗎？」

　　「目前沒有，不曉得我兩個兒子在外面有沒有結識什麼女孩子，他們好久沒回來了。」

　　「會想要有個孫子吧。」

　　「當然想，不管是男是女，都希望他們跟你一樣惹人愛。」

　　「爺爺，我想問你，我想問你一件很彆扭的事情。」我搔搔頭，低下頭說。

　　「孩子，有什麼事儘管問。」他站起身來為我再去倒了一杯奶茶。

　　「別覺得我奇怪好不好？」我緊緊盯著自己的雙腳說。

　　「當然不會覺得你奇怪，傻孩子。」

　　「我長得漂亮嗎？」

　　「當然漂亮呢。」他又笑著說。

　　「我很認真地問你，爺爺，我是說真的。」

　　「我也是很認真在回答你啊，你很漂亮，要是不注意的話會以為是女孩子呢，你長得比女孩子還精緻。」

　　「怎麼會這樣。」我捏捏自己的臉頰。

　　「怎麼？這樣不好嗎？從我在窗子看到你時，就發現你漂亮的很驚人呢。尤其是這雙眼珠子。」

　　「當然不好。我不喜歡這個樣子，我想有個男生的樣子。」

　　爺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

　　「孩子，或許你因為這樣飽受許多讚美與委屈，但這是你的優勢，你要好好珍惜才對。」

　　我點點頭。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從你的談吐來說，你是個內心很纖細的孩子，內涵更勝外表。」

　　「謝謝爺爺誇獎。」

　　「不客氣。」

　　「爺爺你識字嗎？」

　　「當然識字啊，我一個人除了除草，整理房子之外，其他時間都在看書喔。」

　　「那可以請爺爺幫我讀這封信嗎？」

　　「當然可以。」

　　我從口袋拿出父親近期內寄來的最後一封信，打開來交給老爺爺，他接過去，大概看了一下內容，然後皺起眉頭來，看了我一眼，眼裡充滿疑惑，我緊張地看著他，還有他手中顫抖的那封信。

　　「爺爺，可以開始了。」

　　「孩子，聽我說，這信有人給你唸過嗎？」

　　「有，曾經有，不過大致上就是我父親無法返家的各種理由，我只是想確定信上是不是這麼寫的。」

　　「孩子，你坐過來一點，我要開始唸了。」

　　「好。」

　　「親愛的賽布：

　　你過得好嗎？有沒有乖乖地思念著爸爸呢？爸爸一直很想告訴你一些事情，卻無從開口。我一直以來都知道叔叔的存在，他與你母親在一起的事情，我都知道，只是我並不感到難過，心中沒有任何一絲波瀾。我猜你也想知道，我為什麼不難過吧。接下來的事情，我想告訴你，我親愛的兒子，你別感到害怕。

　　別害怕，我的小賽布，為了你或我，對彼此都好，我決定離開了。這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抉擇，但我必須這麼做，不知道我以後會再怎麼用愛去壓榨你，或杖著你是我兒子，你也用親情之愛愛著我，我很髒，我非常髒，我是壞人，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也不曉得。我無法想像你長大以後，會有多麼美麗英俊，我無法想像你與女孩子親熱的模樣，光是想到這裡我的腦袋就如同要炸開一樣疼痛。

　　如果你的性格扭曲，是我害的，爸爸對不起你。忘了我吧，我會存在在你青春裡，往後的日子，與母親和叔叔好好相處，再長大一點，成了個年輕壯漢了，就找個女孩子一起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吧。再見了，我摯愛的賽布，再見了我的愛人。

　　我安靜地聽完，心卻跳得異常洶湧，或許是爺爺的聲音很平靜，才會讓我感到舒坦，要是今天是別人來唸，恐怕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爺爺長嘆了一口氣，我彷彿聽得見爸爸的聲音，在耳邊、在心上悄悄流轉，爺爺唸完信什麼也沒說，突然伸過手來抱緊了我，我感到有些害怕，但還是決定投向他的懷抱，他摸著我的頭髮，指間充滿了惆悵，我默默地哭了起來，將信收回自己的外套裡，心痛得劇烈，我的父親終究是因為我而離開了，我責備自己沒有盡力，也為父親的命運感到無限遺憾。

　　過了好一陣子，我放開爺爺，告訴他我必須回家了，再不回家會被母親責罵的。

　　「家裡只有母親一個人嗎？」

　　「還有叔叔吧，他住在我家裡一陣子了。」

　　「他對你友善嗎？」

　　我猶豫了一會兒。

　　「非常友善。」

　　「孩子，很抱歉，我沒辦法為你的人生做改變。聽著，好好堅強地活下去，事情沒有你想像中的難，愛與不愛，無論虛實，無論深淺，都是一種愛，無論如何你付出了，並且得到回應，回應不是你想要的，那也別在意，一切都將隨時間成為過去。」

　　我點點頭。

　　「你父親，也沒辦法為自己的人生做改變，或許他的命運是這樣，你也別恨他，別責怪他，他注定就該這樣。往後會有更長更長的路要走，你會找到一個改變你一生的人，相信我，你可以的，不管是誰，會有那樣一個人存在的。」

　　我又點點頭。

　　「好了，真的很晚了，回家去吧。」

　　「謝謝爺爺的招待，我會回來看您的。」

　　爺爺與我走到門邊，他提著兩盞小燈，陪著我順著路走到那個淺湖，我順口問起這是爺爺的湖嗎？他說是。我們繼續往前走，直到出了樹林，才向我道別。走了一段路之後，我回頭看他，他還在那裡望著我，雖然看不清楚眼裡是什麼模樣，但從遠處來感受，那是種無微不至的關愛。

　　我爬上柵欄，走回農莊時，已經是午夜時分了。

　　母親和叔叔都睡了，他們大概也沒期待著我會回來的意思，或許叔叔又向母親說了些什麼，說我又不聽他的話了，說我又胡鬧了，我回到房間，發現門是鎖的，所以從窗戶爬了進去，小小的鬆了口氣，因為叔叔不在房間裡。

　　我走到床邊，將白色泰迪熊收進櫃子裡去，然後躺下來，抱著被子，好好回想今天發生的所有事，從我跟叔叔大吵開始，到我跑出去，摔進湖裡，遇見老爺爺，唸信，回到這裡。我告訴自己，我得對叔叔好一點，從今以後他就是我的繼父了。

　　希望他也能好好地對待我，就如同父親對待我一樣。

　

　　然後，我再也不等爸爸了。

　　愛與不愛，無論虛實，無論深淺，都是一種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