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八)

今天又是一個星期六，是大家聚集在主屋吃家族聚餐的日子，伊芙從下午就開始忙碌，買菜備料，大家為了晚上一起能聚一塊都非常開心。

家宴上全部人都到了---除了消失無蹤的樓辰軒，餐桌上擺滿了佳餚，全部人都酒足飯飽，小孩也填飽了肚子往遊戲室裡跑，正當甜點要上桌之際，伊芙突然的開口了

「我說，慕宇呀，軒兒在外面已經多久了？」

看似輕鬆恣意的閒聊，但是一出口就是山雨欲來，大家已經不再餐桌上講到樓辰軒，應該是說，在主屋裡“樓辰軒”這三個字已經沒有人在敢提起了，因為太痛了，只要講到這個弟弟，每個人的心都會揪起來，他已經在外面三年多了，幾乎無消無息。

樓慕宇冷靜的看著自己的母親，他知道這個對話總有一天會來的，只是訝異的是居然來的這麼晚，他媽媽居然可以忍的這麼久？

「他在外面已經三年了」

「是嗎，日子都過了這麼久了呀」

伊芙冷笑的回覆。

聶筱粉聽到這裡嘆了一口氣，完了。

話中有話。

樓慕宇知曉她媽媽的個性，只是默默的聽也不回話，等待暴風雨前的寧靜能多享受一點是一點。

「他在外面過的好不好呀？」

「他在非洲看看動物，然後到處旅行」

「是這樣嗎？」

伊芙正眼的看著她的大兒子，嚴肅又認真，樓慕宇只是接了她的眼神，態度不卑不亢

「還是你其實根本不知道你弟弟到底在哪裏了，上一次你實際收到他的訊息是什麼時候」

樓慕宇還是不回答，伊芙也不期待他兒子會說出來，她繼續說道

「你上一次真的收到你弟弟的電報，那已經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吧」

聽到此大家都嚇了一跳，目光集中在樓慕宇身上。

樓辰軒一開始會一個月一個月的打電報給樓慕宇，之後就沒有這麼常了，但是三個月到半年都會有一封報平安的電報，訊息也很簡單，都是說著自己很好，接下來可能會往哪裡移動，就這樣而已，最長從來都不會超過六個月沒有電報，樓慕宇只有收到樓辰軒的電報，一定馬上轉給其他家人，但是他也已經整整一年沒有給家人任何有關樓辰軒的隻字片語了。

「哼，你就是這樣照顧你弟弟的，都已經一年了，你對他音訊全無，你還有臉坐在這裡拿謊話搪塞我」

伊芙情緒激動的看向她的大兒子，因為連她都找不到樓辰軒，她傾盡全力的找，但是消息永遠只停留在一年前，樓辰軒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她這一年都在等樓慕宇告訴她樓辰軒的消息，但是樓慕宇不是三緘其口就是虛與委蛇，他糊弄的過其他人，但是他絕對糊弄不過伊芙，伊芙這三年以來從沒有一天不擔心流浪在外的小兒子。

「你知道非洲這麼大的一個大陸，好幾個國家政權不穩，軍閥長期把持，樓辰軒一個人到處跑到處遊晃，你難道知道他到底跑到了哪個動盪不安的地方嗎？那裡醫療匱乏、資源貧瘠，你弟弟真的在那裡不會有意外不會生病嗎，這一整年了，你都不擔心他其實已經死了嗎？」

伊芙是氣憤的，更多是痛心，自己的小兒子就這樣硬生生地消失。

「樓慕宇呀，我從小就把樓辰軒交到你的手上，是你要教導他保護他，不是把他放出去到一個饑荒戰亂的地方自生自滅，你的弟弟到現在都生死未卜，你到底為什麼有臉出現在我的面前？你當初既然這麼有自信的讓他出去，你現在就給我把他找回來」

「媽......」

聶筱粉正想開口緩頰，但是伊芙根本不讓他人有機會，馬上繼續說道

「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你這輩子除非把我兒子找出來了，不然你一步也別想踏進主屋，我告訴你，對樓辰軒，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聽到此，樓慕宇只是默默的站了起來，清清淡淡的對上了伊芙的視線，然後尊敬的朝她鞠了一個躬，爾後轉身，大步大步的離開了主屋。

湘看著自己的丈夫跟自己的媽媽居然一轉眼間已經裂成兩半，她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說不出話來

「媽！你有必要這樣嗎？」

發話的是聶筱粉

「你趕他出去有何用？樓辰軒鐵了心要出去，難道你要他哥哥用鎖鏈把他鍊起來嗎？」

「樓慕宇如果當初堅持不讓他弟弟出去，樓辰軒是絕對不敢也不會出去的」

伊芙斥責回去

「媽，你明明知道樓慕宇不會這樣對待他的寶貝弟弟，你又何必說這種話，再加上，妳又不是不知道小軒兒是因為什麼事情出去」

聶筱粉痛苦的說出這一番話後，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

「樓辰軒出去是因為我逼的，要不是我逼迫他一定要想辦法救我跟采兒，讓他拿了實驗用藥來給我吃，然後我被藥效發作的痛苦蹂躪的時候他還得在旁邊心如刀割，媽，你看不出來就是我把他逼走的嗎，我讓他沒有選擇的只能用他一點都不想用的方式救我，然後再讓他承受巨大的壓力跟心理折磨，他沒有辦法只能逃離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妳該趕的不是樓慕宇，是我。」

聶筱粉這些話憋在心裡已久，今天總算一次吐了出來。

「妳們不諒解我也罷，但是我今天只能做出這個決定，因為現在唯一可以帶回樓辰軒的，就只有他哥哥了」

伊芙說完這句話就不再解釋，默默的倒了一杯紅酒，離開了飯桌。

聶筱粉從主屋裡的鬧劇出來，跟著樓慕宇一起回家，兩個人在書房裡開始持續的研究樓辰軒的去處，半年前樓慕宇再也沒有收到自己弟弟的隻字片語後，就跟聶筱粉開始不斷的想辦法找出樓辰軒，從他發來的每封電報裡找尋蛛絲馬跡，一開始他跟觀光客一樣往埃及去，在那裡待了兩個月，之後就開始往下蘇丹走，然後幾個月後又往南蘇丹的Boma國家公園與Subb沼澤走，那裡是白耳赤羚的主要棲息地，伴隨著還有一大堆的野生動物，要拍攝非洲水牛、非洲象、豹等等的都很容易，接下來接到的電報顯示他在剛果跟黑猩猩混在一塊，到了第二年開始，他直接飛到了獅子山，中間好像還遇到了無國界醫生，第二年整年看起來都在獅子山，那也是一年前最後收到的訊息所傳來的位置，之後就再也沒有音訊了。

獅子山疾病盛行，從伊波拉就是開始從獅子山上傳出，瘧疾、肺結核、霍亂，這些高傳染疾病無一倖免，他們都在猜想，樓辰軒是不是病到太嚴重連訊息都辦法給，不然就是死了，獅子山貧窮落後，他一個貴公子哥從小在家裡也沒受什麼苦，突突然然的就往非洲去，那裡跟他過往的生活根本是兩個世界。

「獅子山能去的地方我都派了傭兵探子去了，最後的消息只知道他跟一群沒有被派遣任務的無國界醫生再一起，而那也是一年以前事了」

聶筱粉嘆了大大的一口氣，她是個律師，在她還沒開始執業前她就開始培養自己的人脈，壯大資源，她早在好幾年前就成立援助非洲孩童的慈善機構，當地也有設立辦公室，她透過慈善機構裡的資源已經得到了最新最快的消息，可惜怎麼樣的消息都停在了一年多以前，甚至連當地的土著都大把大把的請，就是要去探出樓辰軒現在的生死。

「無國界醫生那條線也斷了，他們不是正在被派遣任務，所以根本沒有記錄，現在也找不到他們」

樓慕宇又再次地看了所有的電報與地圖，開始推敲獅子山的每一個弟弟有可能會流離失所的地方。

「獅子山旁邊緊鄰幾內亞與賴比瑞亞，照著樓辰軒第一年的行動來看他不見得會在一個地方待這麼的久，也許鄰國是他有可能的足跡，但是這兩個國家內政不穩，政變頻傳......如果他不是病了也有可能不小心在內戰中被波及......就死了。」

「他跑去賴比瑞亞要幹嘛?種咖啡可可呀」

聶筱粉一聽到又有更多可以讓樓辰軒致死的原因，想到頭就痛了，真是氣死人了。

每次這兩人只要一起尋找樓辰軒的下落講到最後的話題總是繞著霍亂、瘧疾、生病、政變、內戰、衛生條件，最後的結論就是弟弟已經死了，不管遇到了哪件事，最後就是死亡。

樓慕宇默默的走到了書房的窗邊，雙手環胸倚在了上面，他們一週最少會一起討論一次，主要是等聶筱粉拿到非洲那裡雇用的傭兵傳來的消息，但是其實已經毫無更新已久，樓慕宇甚至想要自己跳上飛機到獅子山去把弟弟找回來，但是他還有湘跟孩子們在家裡需要他照顧，他不能任性的說走就走。

他想到母親大人的憤怒，他除了接受也別無選擇，因為弟弟確實是自己放走的。

他知道樓辰軒心不在此處，怎麼留都留不住的，他也只能讓弟弟走。

越想越糾結，樓慕宇眉毛擰了起來，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好了啦，走吧，今天就這樣，我在多請當地的土著繼續找尋，也只能這樣了。」

聶筱粉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她坐在樓慕宇的椅子上，翻攪著滿桌的地圖資料，心裡默默的想著，如果當初沒有這樣強迫辰軒一定要救下采兒，是不是今天他們都可以一起安然無虞？

之後的日子裡伊芙說到做到，再也不跟樓慕宇說話，主屋也不讓他進，樓慕宇從來也不敢試圖踏進去主屋裡，每次要帶湘跟孩子們過去的時候，他都是開車到門口，讓妻子小孩們下車，然後自己就會在車子裡等，等他們吃完飯、等他們在主屋玩完了，不管他們在主屋裡待了多長的時間，他從來不曾一次離開過主屋外面，就是在車子上默默的一個人寂寞著，感受被排除在家的溫暖之外，樓慕宇知道這是自己該受的懲罰，所以從來沒想過要在全家人在主屋待一整天的時候離開。

小孩子們都吃飽了也都跑去玩兒了，湘把盤子收到廚房，看到爐子上面正在溫著一整條的蒸好的鱸魚，這是慕宇最愛吃的菜，湘靜靜的看著那條鱸魚，蒸魚的水蒸氣太重了正順著鍋子蓋緩緩的滑下來，正如同全家人對辰軒的心思一樣，實在太重了，信念都慢慢的一點一滴的掉了下來。

湘其實不敢想像辰軒如果真的回不來，慕宇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這條魚湘一看到了就知道是媽媽留給慕宇的，放在這也是要湘拿去給慕宇吃，湘一直以來都心思細膩，她知道媽媽心裡還是掛念著慕宇，縱使話說的在硬，自己的兒子怎麼會不心疼，已經一個兒子生死未卜了，另一個兒子也快要眾叛親離.....

怎麼好好的日子，過成了這樣酸澀？

湘盛起了這條魚，把孩子收拾一番後跟主屋的人揮揮手，帶著孩子們一起回家去，樓慕宇載著他們回家後，湘進廚房把那條魚給舀出來放在盤子上端到了樓慕宇面前。

樓慕宇只是愣愣的看著那條魚，久久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