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母亲都可以适当交换一下女儿来爱,不要只爱一个,也爱一下别人家的女儿。
今早骑车,上坡时从右侧小心翼翼穿过减速带,耳朵里的歌声好像被掐断了又重新连上,不知怎么就唱到了《大约在冬季》。我在心里轻笑一声,突然很想告诉他,我已经在冬季了。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谁会问我何时归故里。我最先想到我母亲,因为故里就是家乡,前二十多年,我还只有那个家。
快过年了,不知不觉间我竟然也变成了轻易就能感知到这一点的“大人”了,如果与此伴随着什么权利,可能就是向孩子宣布这一准确消息。
想起那一晚母亲打来电话,起初苦口婆心,在得知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家后,竟勃然大怒。“快过年了”,这句是中国父母最恰当的借口。你没有理由抗拒。
但我还是一意孤行,决定要去怒江。“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歌里唱得轻柔婉转,和我的处境还是不一样。
一晃眼又到星期五,要回和顺的日子。我像是暂住在城市边缘(字面意思,再往中心去便不能忍受了),身上系着一根风筝线,自由的时候就要飞回我们的村子。
“记得下班回家吃晚饭”、“什么时候到家”,这是朋友的母亲问我“何时归故里”,每星期一次。只是有时候风筝断线,自己会缺席。
我宁愿如此大费周章去适应别人的水土、别人的风,也不愿回我母亲的家,偶尔代入她的角度,也会觉得她很可怜。我说,天下母亲最好可以适当交换一下女儿来爱,不要只爱一个,也爱一下别人家的女儿。
这不过是一句俏皮话,显然忽视了太多,或许也绝不可能实现。但我就是愿意这样,哪怕只是想想呢。
我长期住在朋友家,受她母亲照顾,心里偶尔觉得不安,觉得亏欠良多,不知欠谁更多。也许是朋友,因为她母亲愈是加倍地对我好,我就愈是愧疚。感觉这一切本该是她的,而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夺走了——即便没有抢夺的动作,只是接到自己手中来,我也应当感到羞愧。
但我所想象的“爱别人家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呢,爱在最初是不是照着复刻了一份,因为我躲在“女儿”的身份下,理所应当就得到了一些。但又因为终究不是自己的女儿,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将原先那份爱复制过来,并且在不断接触的过程中反复拨开“女儿”的那层身份,去重新认识,重新确认,于是这份爱又变成了独一份的。
见到别人家的女孩子,这位母亲的心里也许先有了这样的评判和想法:女儿的朋友。“女儿”是在前的,这个词组无论如何也不能简化,不是女儿,也不是朋友。如果一定要先往个别的词靠一靠,就须得是“女儿”了。
这样一来,起初只是复制,但又通过不断确认生成的,独一份的爱,或许是存在的,也是有可能实现的。
对于我来说也是如此,她的身份是“朋友的妈妈”,我可能在一开始就一字不漏地强调给自己听,推开别人的同时也导致了混乱和痛苦。如果我也归靠其中某个词,哪怕是错的,或许也好过现在。
当这位母亲决定爱我,预备将付出给她女儿的爱也分给我一点的时候,我不该感到羞愧。她终究会认识我,而我也能从众多的词语中挑选出一个来,我默默地期望那个词是“朋友”,不是母亲,也不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