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末年分三國,西晉司馬為一統。
緊接而來的八王之亂,掀起了再一次的群雄割據時代。
以漢為名的匈奴,消滅了西晉。
西晉最後的左右丞相,分別在神州大陸的東西兩側,建立了新的晉國。
而看似勝利的匈奴漢國,也隨即在內部叛亂下分裂成兩個。
大家不再使用「漢」的名稱,而是改為兩個趙國。
以趙為名,要攏絡的就不是單純的「漢人」,而是連「南匈奴人」都包括進去了。
這「南」字不可少。
正牌匈奴是大草原居民,南匈奴才是「趙國人」。
漢人的國名,南匈奴人的居住地。
兩趙的君主,劉曜與石勒的基本國策,是很確定的。
但雙方的發展方向,卻大有不同。
廢話,一個往東一個朝西嘛。
沒有錯但是可以看深一層。
早在漢國時期,劉曜就是親匈奴派,石勒則是親漢系。
特別石勒長年與河北山東晉軍對戰,靠的不是什麼草原血統,騎射高明。
打仗不是玩光榮三國志,主將有騎射技能,徵召來的士兵就會全部變成騎射高手。
用肚臍眼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五胡亂華跟蒙古入侵不一樣,除了鮮卑,這些五胡全部都是華夏居民,沒有準備好數十萬狂野騎兵部隊從大草原殺進來。
內亂靠的不是千千萬萬大草原勇士,更多要「就地取材」,讓這些華頭華腦的農夫們參與戰鬥。
簡單說,石勒的戰場,華人多而胡人少。
更要命的是,石勒必須跟鮮卑鐵騎正面交鋒。
而石勒軍的表現,向來就是打華人摧枯拉朽,撞鮮卑就變成自己又枯又朽。
打不贏鮮卑的原因,正如上所述。
可進來的鮮卑,這時還是少數人。
部分戰役的失敗,不足以動搖石勒龐大的勢力。
石勒一個蠻夷,為什麼能夠吸收大量的華人,在河北建立起不怕鮮卑,無懼匈奴的國度?
這就是我們的標題了:石勒軍的「漢學程度」非常高。
此前長達四百年的時間,這個地方叫漢,這個地方的人們叫漢人。
隨著大漢覆亡,人們的國族認知開始出現混亂。
而中華的概念,也在晉朝統治下逐漸茁壯起來。
正所謂「菜得要命」。
西元300年前後,這個地區的人們,越發的想念「漢」。
以漢為名的革命,遍地開花。
石勒是羯人,但他代表著「漢國」(匈奴的),行漢制,做漢事,興漢學,錄漢士。
跟大單于還是皇帝傻傻分不清,一個首領要娶四個老婆的漢國朝廷不同。
石勒軍,是真正的「漢軍」。
老百姓根本看不見石勒有沒有翹鼻子大眼睛褐頭髮,他們只知道,大漢回來了。
這就是石勒為什麼有能力有本錢,在晉軍最密集最強大的地方,屹立不搖。
笑死,你知道跟著晉軍旗幟底下在打仗的,幾乎都是鮮卑鐵騎嗎?
兩晉之交的幽冀大戰,就是這麼荒謬絕倫又詭異。
以東晉為道統的史料,一邊要批評北方的偽帝們。
一邊又不得不詳實的記下,這些人因為承載著漢文化制度,所以被人民認可。
石勒成為當時最大勝利者。
遼東慕容鮮卑次之。
唯一能作的精神勝利,就是說胡人仰慕我大中華文化,遭到併吞吸收。
鮮卑慕容(燕),鮮卑拓跋(北魏)或許是。
但石勒絕對不是。
他是土生土長的并州人。
就像屏東的排灣族人一樣。
只有奧運拿金牌為國爭光時,才被承認是同一國人。
但石勒舉著大漢之旗,打著晉軍的屁股。
甚至石勒還回過頭檢討匈奴不夠漢,說真的,沒毛病啊。
可惜,在曹操與司馬懿之後,必須連帶子孫的行為,才能夠評價一個人。
石勒就像劉淵,有心為漢。
但底下究竟是八國聯軍。
論政治,講安民,漢人頂呱呱。
說打仗,評戰功,仍是胡人掛帥。
石勒手下的頭號大將,是他羯族的晚輩。
在漢化底下,改名石虎。
就像匈奴漢國分兩派,石勒後趙本身,同樣有胡漢雜處問題。
石虎是胡派的第一人,官拜「單于元輔」,戰功更是彪炳。
這個時代的戰功彪炳,跟三國時代不是同一個概念。
中國歷史上有多次亂世,群雄割據,諸國並立。
春秋戰國,楚漢相爭,新莽大亂,東漢三國。
前四次最可怕的,其實是新莽大亂。
因為當時「國」的概念崩解了。
雖然新朝跟秦朝差不多長,但是從漢武帝開始,就已經在解除漢朝底下的「國」。
而戰國被秦始皇解散掉的時間,要短得多。
「國」,最重要的概念在於土地與人民。
握有土地與人民的主權,是國主。
國主同時肩負保護土地與人民的義務。
這三者的集合,是維持和平最重要的概念。
說得更明白一點:統一是戰亂的根源,分裂是和平的基礎。
哲學上叫做陰生陽,陽生陰。
實務上來說,當一個大國逐漸解除掉地方人民跟地方政府之間的連繫,將會使地方單位失去應變災害的能力。
淹大水了,市長要大家趕快來堆沙包。
但是市民說,我們不能聽你的啊,我們要上班,行政院沒有宣布要放颱風假,不去上班我會餓死啊。
那有沒有市長或者根本不是官員的人,具有強大的魅力或口才,甚至口袋很有錢,本來就是地方老大,說服市民動起來的?
當然有,這種人就會成為「割據群雄」。
新莽大亂跟五胡亂華的時候,成為割據群雄的就是這類型英雄。
秦末一開始也是,但是項梁很快制定了規矩,分封了諸侯,以至於楚漢相爭是諸侯戰,不是大型民亂。
同樣的,黃巾是民亂,可是東漢也馬上給予地方更多的自治權力,讓董卓入京之後直接演變成無爵諸侯戰。
諸侯戰講規矩的,因為大家都有要保護的東西,要爭取的利益。
可民亂沒有,幹就是搶。老子爛命一條不然你拿去。
從一開始就五胡亂華的石勒,他身邊的精兵悍將,就是這樣殺起來的。
就像劉秀一臉聖君,他身邊的第一大將吳漢,也是個燒殺擄掠大隊長。
石虎這個人,是沒有什麼人性的。
即使進入到諸侯戰時期,石虎的對手大多數時間都是鮮卑鐵騎。
就是你死我活。
這邊還是可以論一下草原民族跟農耕民族的人命價值。
農耕民族的主要財富:土地與作物。
草原民族的主要財富:牛羊等經濟動物。
土地你沒辦法帶著走,耕種土地收成作物需要大量人力,在機械文明到來之前,動物取代的勞動力有限。
同時你更需要有大量的人力來保護土地與作物與勞動力。
牛羊馬可以帶著走。
你只需要少量的斥侯,牧羊人,就可以保護相對大量的財產安全。
雙方的人命價值觀落差極大,這是很正常的。
但也從這個時代之後,變化開始加劇。
以原本的民族性來說,草原居民人口少群聚,慾望跟需求也相對低。
好劫掠那是人家要打獵啊,不然大草原上都跪鹿求乳逆?
即使跟漢人混居,其實像石勒他們羯族也還是很簡單的生活。
真正的爆發點就在戰亂。
進入了中國的戰爭模式,你勢必需要一些中式的玩法來驅動。
天不幸,你大中華也不是只有禮義廉恥四維八德。
坑殺士兵,焦土戰術,堅壁清野,這些經典戰例也沒少過。
石虎,或許只是選擇了自己合適的方式,在這個胡漢混合戰場上發光發亮。
戰術不如項羽白起,兇殘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描寫,讓石虎繼劉聰之後,成為了五胡亂華的代言人。
也就此卸去了石勒承自劉淵,繼自劉備的大漢光環。
是的,非常巧合的。
石虎之於後趙,一如劉聰之於前漢。
他們都以親胡派的身分,除去了正統的繼承人,自立為帝,並為新的國家披上了純胡的色彩。
是春秋筆法的抹黑?還是時代的衝擊?
道統都是虛假,強者方能為王。
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只能得出跟一千七百年前的人一樣的答案?
因為,那就是自然界的真理?
那麼,人類與動物何異?
後三國時代的人們,將會帶來什麼樣的全新道標?
在南北朝展開之前,讓我們再多認識一下戰亂吧。
「統一是戰亂的根源,分裂是和平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