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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去愛不可──電影裡有詩,是魏德聖創作力的加乘

2022/02/24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只有透過不懈的創作,才能持續感動人、影響人們的思考和決定。(攝影/汪正翔)

【靈感的聲音在歷史迴盪】

1949年,林亨泰的日文詩集《靈魂の產聲》出版,希望用詩句鼓舞戰後臺灣人的心靈。殖民的陰影遠去,威權的暴風襲來,中文逐漸強勢,詩集遭到雪藏、銷毀。只有少數幾本留存,默默發聲,低調而莊嚴。如同他寫下的詩句「だが唯一なる願ひ/それを私はぜひ愛さねばならない」(然而我唯一的願望是/我非去愛不可 呂興昌協譯)
七十年後,2019年,導演魏德聖正式向媒體宣告《臺灣三部曲》電影計畫,希望眾人用影像寫下臺灣歷史的第一頁。無論是出版詩集或籌拍電影。創作者不只需要傾聽內心的熱情,還需要面對外在世界的考驗。
我非去愛不可,這份愛不僅僅是精神層面,還有涉入現實的勇氣。

創下臺灣影史最大規模及預算的《臺灣三部曲》電影計畫,是導演魏德聖的生涯大願。這個講述十七世紀福爾摩沙的故事,分別以西拉雅人、漢人、荷蘭人為三部電影主角,圍繞「尋找母親」、「延續生命」的概念,預計在2024年,荷治時期四百周年之際,讓電影映演等系列活動相繼發生,以讚頌臺灣這座母親島的慈愛與包容。魏德聖熱衷重現時代下的群體面貌,他的電影夢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大更恢宏,只有透過不懈的創作,才能持續感動人、影響人們的思考和決定,他必須拍下去,必須超越自己,非這樣不可。
創下臺灣影史最大規模及預算的《臺灣三部曲》電影計畫,是導演魏德聖的生涯大願。(攝影/汪正翔)
那當然是出自愛。不過該如何描述愛?讀過林亨泰的詩作後,魏德聖回憶起寫《海角七號》劇本時的往事:片中日籍教師共寫給小島友子七封情書,但實際的文字內容,沒寫過情書的魏德聖實在寫不出來,只好嘗試從詩文裡尋找靈感,「平時比較常看小說,它擅於描述情節,詩則像在補充不足的部分,讓我看見鮮明的畫面,想像力突然就有了。」有過這麼一次與詩相遇的美好經驗,魏德聖又在多年前的一場座談上,結識了是醫師也是詩人的江自得,讀了他的詩集後非常驚喜,便邀請他為《賽德克.巴萊》大獵殺情節中使用的歌曲作詞,詞裡訴說祖先的教訓、殺戮與自由的矛盾,既是譴責又是安慰,效果超乎魏德聖想像。
身為不同領域的寫作者,魏德聖好奇詩人的創作是先有故事,或先有畫面?詩在寫就之前,詩人是如何思考的?
林亨泰在三○年代中學時期,透過舊書店接觸文學,尚未立志成為詩人,他先養成一個習慣:當腦海浮現帶有詩意的詞句時,就將之寫在地上撿來的小石塊。
電機科畢業的魏德聖,則是在當兵時遇見一位老跟他聊電影、廣告的同袍,自此對影視世界產生憧憬,退伍後想從廣告入行,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最後輾轉獲得楊德昌電影的工作機會,在劇組裡找到成就感,並決心成為電影創作者。
在累積創作想法之初,魏德聖也曾仿效前輩們隨身攜帶筆記,把有趣的、觀察到的點子寫下,但很快就發現幫助不大,「好像在撿樹葉,可是沒有枝幹,這些樹葉也派不上用場,做了一年就不再做了。」他解釋,能被腦袋記住的想法永遠是最好的,記不住的就算了,很多故事細節是在寫作時自然產生,若想套用先前的筆記,反而是種累贅,「只要認真生活、與人接觸,和老人小孩、讀書人、陌生人聊天,久而久之就會知道,什麼人碰在一起會產生怎樣的火花,因為你刻在心裡的是人們的個性,你會知道這樣的角色在戲裡會說怎樣的台詞。」
他會先將關於故事的資料搭成骨幹、組成大致形狀,接著講給人聽,讓對方丟出疑問與反饋,一來一往間,他便能建構出修改方向,幾次下來,架構穩健了,可以動筆寫了,但此時仍是先寫故事,還不是劇本格式,「劇本容易被畫框限制、伸展不出手腳,一場一場寫會很辛苦,因為腦袋一開始就被切割開來,那是破碎的思考而不是在組織,所以要先用寫小說的方式,把故事寫得很細,細到描寫所有的走路、呼吸、講話。」故事寫完再轉譯為劇本,往往只要一天的時間就能改寫完成,這是他從《海角七號》以來確立的創作模式。
創作靈魂的誕生,也必然經歷孕育及陣痛。(攝影/汪正翔)
林亨泰的詩集以《靈魂の產聲》為名,想是意指身體由父母給予,但靈魂需要自己勉力接生;創作靈魂的誕生,也必然經歷孕育及陣痛。尤其電影,除了劇本寫作,其後的籌資攝製是更大的挑戰,而魏德聖的創作懷胎不是十月,卻是十年,從他正式踏入電影界的1996年,到正式籌拍《海角七號》前的2006年,他過著期待與害怕交雜的日子,只能不斷地練習學習,寫劇本、拍短片、參賽,都是為了被人看見,但機運遲遲未降臨,當時他想,沒機會,就自己找機會吧。在1999年,他與其他五位獲得短片輔導金的導演發起了「純十六影展」,純為十六毫米影片,純粹希望作品被看見。
該影展的戲院與放映機租借、票券設計、影展宣傳、廳外驗票、映後QA全都由導演們一手包辦,六部短片創下一週八十多萬的票房佳績,「純十六的發起人就是作者本身,是滿有趣的一次革命,因為作品是你生出來的,你要自己養大他、參與他的全部,只有自己最知道作品的好,你要去跟觀眾對話。」此舉似也遙遙呼應了林亨泰詩集的問世背景:《靈魂の產聲》在1949年四六事件後出版,彼時臺灣文藝界充滿肅殺氣氛,詩人熟習的日語不再通用,這本日文詩集便由林亨泰所屬的民間文藝團體「銀鈴會」自主發行,獨立發聲。
林亨泰經歷過兩個時代與政體,從日語轉換為中文寫作,在文學系譜上被定義為「跨越語言的一代」,魏德聖用電影媒材的轉變比喻之:從《海角七號》的全膠捲拍攝與放映,漸次演進至《52赫茲我愛你》的全數位拍攝與放映,「時代一直在改變,關鍵不在工具,而是故事本身、你拍出什麼東西比較重要。語言是工具,屬於技術問題,學就會了,難得的是你成長累積而來的觀察。」
面對理想與職志,魏德聖和林亨泰同樣都堅守著「非做不可」的氣魄。(攝影/汪正翔)
面對理想與職志,魏德聖和林亨泰同樣都堅守著「非做不可」的氣魄,在過去的電影作品中,他亦將此精神注入各個角色,賦予其存在價值,「如果每天千篇一律,人生不就白活了嗎?要創造自己存在的精彩,這才叫活著。」稍早於林亨泰發表詩集的1949年,介於日治時代結束,至二二八槍響之間,曾有一段短暫而燦爛、臺灣文藝先驅盡出的時期,啟發了無數的後繼者,那是另一個深深吸引魏德聖、他心中醞釀已久的題材。
讓我們期待,那些故事躍上銀幕的契機很快到來。

★藏品介紹

1949年,林亨泰出版日文詩集《靈魂の產聲》,當時臺灣的知識青年與政府衝突不斷。掙脫外在的束縛,詩人之心初次啼聲。林亨泰面對外界不安的情境,訴說自己對世界的熱情,也期待與他人的內在共鳴。在那個徬徨年代,他非要愛這個世界不可,非要成為詩人不可。

★ 訪問者簡介

孫志熙 影視策畫、製片、策展人。曾任《CUE電影生活誌》、《SCOPE電影視野》執行主編,長年以BIOS Monthly、《放映週報》、《Fa電影欣賞》特約撰稿人身分書寫影劇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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