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師在我面前我卻不知道
2004年我才剛入行不到一年時的某天下午跟公司的幾位同事在內湖「利達片場」的後期製作部門進行後期工作,這時候公司剛剛完成一個案子大家心情比較輕鬆,我們一群人在工作結束後聚集在工作室外的休息區聊天等著完成影片的過帶轉檔,會在這裡進出經過的人可能都是互相認識的朋友,所以時不時那些資深同事就會跟人打個招呼說上幾句話。
突然間一位同事叫住了一位老人家,我沒有多想這位老先生的來歷,只聽到同事們都叫他「侯導」,我心想應該是一位年紀很大的導演可能已經退休了,其中一位資深同事走去咖啡機幫他端了一杯咖啡過來讓他坐下來跟大家一起聊天,快十個人圍著桌子坐著聊聊最近各自的情況最近產業的情況,後來一位先生走到我們這桌旁邊,資深同事看到他還跟他開了幾句玩笑,但我一眼就認出來這位先生是「吳念真」導演,沒有想到在工作的地方會遇到名人,“原來這就是進入影像製作圈後我會遇到的情況,除了來試鏡跟拍廣告的那些頂多小有名氣的模特兒之外現在我更進一步的開始遇到名人了,我必須要鎮定不能表現得像個路人看到明星那樣 ”。吳導演也是來做廣告後期剛對客戶交完片子從工作室走出來遇到我們,資深同事們跟吳導演就像朋友一樣會互相吐槽開玩笑。
跟同事打完招呼後吳導演就坐下拿出菸來跟老先生打招呼,當時還是室內可以抽菸的年代,老先生接過菸吳導演幫他上火點燃,其他的大家也各自點菸談笑聊天,我的菸抽完了所以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每個菸盒來搖一搖看看有沒有剩下的菸,結果每個盒子都是空的,這時老先生突然注意到我說:「少年噎!你沒菸了?來!這個給你。(台語)」,接著他從口袋拿出一包白長壽放在我面前繼續跟大家聊天,那一年我二十四歲平常習慣抽的是紅色「萬寶路」,當時的白長壽對我來說有點像是平常喝啤酒習慣了那種氣泡刺激涼爽可以大口喝下的豪邁,突然間喝威士忌變成酒精衝腦辛辣只能小酌的口感,非常不習慣但這是唯一的選擇。抽兩口後老先生轉頭關心了一下:「還習慣這種菸嗎?」,我心裡有點無奈但是感謝的回老先生:「可以可以」。
資深同事們跟吳導演還有老先生在聊著我沒參與過的事情,那個時候做假木皮包覆那條巷子裡所有的路燈,還原早年舊時代的路燈質感,在那個路邊的晚上沒有光如何工作,然後吳導演就說:「導演,自從《悲情城市》拍完後現在來九份觀光的人越來越多,已經不像以前那麼清幽了。」,老先生有點感嘆的接著說:「我也不是要把那裡拍成觀光區,誰知道電影上了就變成那樣。」,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同事們、吳導演叫他「侯導」,原·來·他·是「侯~孝~賢!!!」,那個在法國坎城得過獎的「侯孝賢」導演,我在心裡叫了他快半小時的老先生原來是「侯孝賢」,天啊,我真的是太不敬了,心裡有一種很興奮的雀躍感,忍不住傳了簡訊給幾個朋友炫耀說:「ㄟ !幹!侯孝賢跟吳念真現在坐在我前面啦。」
二、就讓你們去「GQ」吧
所有的工作環節裡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定裝這件事,拍攝定裝的人必須發出很多指令去指揮對方:「頭正一點」、「眼睛張大」、「稍微轉側身一點」、「下巴高一點」,還有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笑~」,「笑開心一點」、「笑大一點」、「哈~~笑~~」,廣告定裝照必須「笑」是因為最後必須給決策者們品頭論足,所以最好笑的燦爛一點笑到他們融化點頭說「好」,不會說看起來太兇是否可以重拍。
廣告拍攝通常會遇到的演員都是經紀公司找來的模特兒,這些人因為本身經驗不多可能也需要被人指導所以很容易的可以要求他們照著上面那些指令擺動作,邊拍也要邊給點鼓勵「好~這樣很好」、「很好,不動,再來一張」、「這樣笑很好看歐」。
但是偶爾遇到有知名度的藝人時上面那些指令就完全無效了。
在富錦街的導演公司某次我們要拍「黑松沙士」的電視廣告,這次的演員是一組兩岸三地知名度超高的五人樂團,在拍攝前四天他們在約定的時間到公司定裝,我測試好相機跟燈光設備在拍照間等他們換好服裝來拍照。
換好服裝後第一位進來的人擺出了一個看起來眼熟但不知道在哪見過的姿勢,拍了幾張全身、半身、上半身後發現他的表情太僵硬而且兇狠地看著鏡頭,於是跟他說:「我再拍幾張上半身,這次給我一些笑容喔。」,他回了我:「好!」,之後轉半側身的姿勢跟嘴角稍微上揚的表情瞪著鏡頭讓我再多拍了幾張,第一套服裝結束後他笑著走過來說要看照片,我心想這才是我要的笑啊。
下一位一進來時我搶在拍照前先說明等等會拍全身、半身、上半身然後拍一點笑容,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跟我說:「好」,然後當我從相機觀景窗裡看他時,他的雙手握拳也是轉半側身頭微歪一邊嘴角稍微上揚下巴偏高眼神往下瞪看著鏡頭,像極了雜誌封面人物,我想起來在「GQ」上面看過這樣的姿勢,這時候我脫口而出的說:「笑~~」,然後他嘴角稍微再上揚了一點,第二位拍完我還是沒有得到真正的「笑」,接著第三、四、五位的情況都差不多,他們都維持一個半側身的姿勢頭微歪一邊嘴角微微上揚一點,跟他們說「笑」的結果就是再上揚一點,大部份時間都是比較冷酷的瞪著鏡頭,拍完後馬上就笑著說要看拍得如何,這時候我突然理解了這就是他們拍照的方式,沒有辦法要求他們像是素人那樣拍,因為他們本身就有自己的樣子,我心裡想著這些人聽不懂「笑」是笨蛋嗎?原來我才是那個「憨人」,於是後半段我就不再「說笑」了,讓他們放心的去「GQ」自己。
這是我入行五年內第四次拍到他們,卻也是最後一次,拍攝當天我差點把一桶冰水灑到他們身上,有興趣的朋友可以
看看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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