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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往事並不如煙—90年代,我是這樣那樣搞笑地進入飛碟和滾石

2022/03/03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每次提及90年代在唱片公司工作的經驗,熱愛音樂的年輕朋友即刻充滿艷羨的語氣,說:「啊,飛碟和滾石,那可是台灣流行音樂的黃金年代呢!」嗯,是的,那是王傑、小虎隊、張雨生、羅大佑、林強、陳昇、周華健、杜德偉最紅的時代……

偶爾不經意地聽到一首老歌,情緒常會莫名滾燙,往事彷若沙漏反覆倒置,一幕一幕倒帶。

大哥的《有歌之年》台北演唱會在2021年歲末落幕,正逢「蕾神之錘VS宏荒之力」大戰,每夜在網上撕得頭破血流。

李宗盛,我們都叫他大哥。

大哥,這個結了第三次婚、擁有好幾個孩子的63歲男人似乎充滿了感觸,他在舞台上欲語還休,引述了他為林憶蓮寫的《為你我受冷風吹》歌詞:「不盼緣盡仍留慈悲……」說完補了一句:「很難啊。」
我想起1996年做林憶蓮的專輯時,他們在檯面下愛得情意糾結、苦痛折磨,過了一年終於名正言順成為連理,不到十年光景卻同陌路。

不盼緣盡,仍留慈悲,確實難;「舊愛的誓言像極了一個巴掌,每當你記起一句就挨一個耳光。」

雖然情歌多是煽情,卻總是容易一槍斃命,因為我們都有一條屬於自己嗡嗡作響的紅塵路。

每次提及90年代在唱片公司工作的經驗,熱愛音樂的年輕朋友即刻充滿艷羨的語氣,說:「啊,飛碟和滾石,那可是台灣流行音樂的黃金年代呢!」

嗯,是的。

90年代,EMI、BMG、寶麗金和華納等外國唱片公司尚未在台灣成立分公司,MP3還沒被發明,台灣兩大唱片龍頭是飛碟和滾石,我有幸參與那個美好年代,在飛碟當文案,在滾石做企劃。

待在飛碟的時光,當道歌手是王傑、張雨生、鍾鎮濤、蔡琴、蔡幸娟、小虎隊、紅孩兒、憂歡派對、葉歡、東方快車,電影主題曲《七匹狼》紅翻天,因為乖乖虎蘇友朋的關係,辦公室曾經堆滿了贊助商乖乖的紙箱呢;待在滾石的日子,時間長許多,企劃參與過的歌手是黃霑、羅大佑、林強、陳昇、黃品源、杜德偉、周華健、林憶蓮、齊豫、任賢齊、萬芳、李心潔……那些年搭配電影的主題曲,如《新不了情》、《笑傲江湖》、《滾滾紅塵》、《山丘》、《當愛已成往事》、《只要為你活一天》等,至今仍是許多人在KTV的最愛。

人生,是微妙的,難以預料的,某些措手不及的未來,就在眼前,我卻一無所悉。原本是知名財經雜誌美術編輯的我,從沒想過會有這一段與音樂和藝人相伴的紅塵路。

常常有許多朋友問我:「妳為什麼會進入唱片圈?」說來挺有趣,也算因緣際會。

長話短說,因為22歲跟一個年長八歲的男人談了一場曖昧又傷感的戀愛,我寫了很多日記,有一天看見飛碟唱片徵文案,我就把日記的戀情絮語,整理成文案,特意寫在有香水氣息並充滿質感的藍色信紙上(我覺得他們會吃這一套),當成求職信。

面試者是知名作詞家陳樂融,他看完,問我:「妳,應該談過很多戀愛吧?」當下,我愣了一下,只是傻笑,天知道那是我這輩子第二段戀情。

後來,我出版了十八本愛情散文小說與漫畫時,有人再問我:「妳應該談過很多戀愛吧?」我會直率回應:「對耶。」

我的唱片人生,改變了我,卻也不是一蹴可幾;大哥年過半百後,會寫出《給自己的歌》與《山丘》如此深刻的歌詞,都是累積。

飛碟唱片,有點像公家機關,準時上下班,主權都控制在四陳──企宣陳大力、製作陳秀男、編曲陳致遠、文案陳樂融,我們這些小螺絲釘,只是生產文字的工人,我們的工作就是拿著30CM塑膠尺和碼錶,日覆一日,計算自己寫出的字數,唱片內頁、報紙版面有多少空間、電台廣告有多少時間。如果能以四個字取代,就不需要五個字;如果可以六個字,第七個字就是冗字。

日覆一日,工作倦怠後的我,甚至晚上跑去自由時報兼差當貼板美編。

當時和飛碟唱片合作《七匹狼》文宣的漫畫家阿推在喝酒時,說:「妳的性格一點都不飛碟,妳很滾石啊。妳回家檢查看看妳的卡帶,滾石的卡帶肯定比飛碟多吧?妳應該去滾石啊。」

「滾石,有徵文案嗎?」
「沒有,但有徵美編。」


美編?太好了。我好想脫離文字計算員工作,再回去當美編或設計。

那段時間,是我的青春人生模糊期,我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我甚至不知道是否該和那個大我八歲的男人繼續曖昧的關係。
不過呢,我是懂得飛碟和滾石唱片的市場行銷屬性很不同。

我左思右想,放棄藍色信紙,買了一張粗糙的牛皮紙,摺成三折,畫了一篇小漫畫,大意是:「待在外太空的日子,越來越不瞭解自己,我想回地球認識真實人類。」漫畫最後兩格的搞笑場面是,我搭著飛碟莫名掉落到地球,莫名開始滾起大石頭。

嘿,我得到了滾石面試機會。

跟我面試的人,是我未來兩個密切工作的直屬長官,法德(現任萬芳經紀人)和「親愛的藍迪」(李宗盛歌曲《跟自己賽跑的人》),兩個長官都是水瓶座。

面試過程,就像新朋友聊天,他們幾乎不問資歷學歷,胡亂閒聊,聊人生聊漫畫聊愛情,以及聊水瓶星座優缺點種種。(滾石真的很喜歡聊星座)

藍迪跟樂融某部分有點像,愛打探問私生活;不一樣部分,樂融完全不講自己,藍迪熱愛講自己的人生故事。他那些精彩的故事,令我瞠目結舌,害我原本顫顫驚驚的心情,因此放鬆,大膽講起我對飛碟唱片和滾石唱片差異很大的行銷觀點。

我胡亂說:「賣唱片就像賣茶一樣,飛碟和滾石賣茶的方法,截然不同,一個是第三人稱,一個是第一人稱。飛碟,習慣使用美麗的照片,加上一個美麗絕俗又動人的故事,以第三人稱緩緩敘述某個無可告人的夜晚發生的事;滾石,則先把這杯茶端出來,以肯定口吻說,這是我這輩子喝過最棒的茶,曾經有一個陰雨天午後,喝了這杯茶,那芳香與氣味,我想起和初戀女友第一次上床……完全第一人稱。」
藍迪,後來竟反覆對許多人說起我們這段對談(笑翻)。

法德則說:「知道嗎?看到妳的求職漫畫,我想起了徐玫怡。」徐玫怡是《交換日記》的圖文漫畫家,以前也待在滾石,我去面試前,她剛離職。

法德說:「妳的求職信是漫畫,玫怡的離職信也是漫畫;妳畫著一個人在外太空待太久,很無聊,從飛碟上掉下來,開始滾石頭,想接近人群;玫怡卻畫著一個人一直在爬山,爬到一半,看著遠方,一山又一山,突然不知道自己置身在山的何處。」

印象深刻的一段話,可是我卻沒多想,只想自己能否得到這份工作。

面試結束,法德飛去馬來西亞看潘美辰演唱會,藍迪飛去北京跟唐朝樂隊廝混,兩個水瓶座長官完全忘了我,沒有人通知我「是否錄取」,而我,早辭了飛碟唱片文案工作,每天跟室友叨叨唸:「滾石再不通知我去上班,我要直接買一張桌子、買張打卡鐘卡片去上班了。」

為什麼呢?因為感覺兩次「面試」是有火花的;這也是我畢業後經歷許多職業,第一份真正喜歡的工作,每天都不想下班,連周六周日都想去公司。
搞笑的是,我應徵的是「滾石雜誌美編」,藍迪和法德說服我:「妳比較適合當唱片企劃。」進了公司,才知道,公司有個企劃,不想再當企劃工作,他先霸佔了美編職務。(還有這種事)

我在滾石第一張企劃專輯是黃霑的《笑傲江湖》,公司竟願意讓我任性在專輯附贈的大笑三聲符,搞笑地寫「他媽的」三個字,沒有人阻止;當專輯破紀錄在一週狂賣25萬張,聽說飛碟高層問了:「這專輯企劃,以前不是在我們公司嗎?怎麼跑去滾石?」哈哈哈。
往事,並不如煙;在愛裡戀舊,並不算美德,誰說我在講美德?(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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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瓶鯨魚
水瓶鯨魚
作家.漫畫家.流行音樂資深企劃。曾任飛碟唱片文案、魔岩唱片協理、滾石唱片三部副部長和失戀雜誌網站負責人。出版過《我愛你》、《好想結個婚》、《祝你幸福》、《上帝保佑》、《40歲,然後呢》、《我在這裡想你》、《五爾喬亞的半山腰》等19本書小說和漫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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