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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那些旅行社不愛排的地方系列||江之浦測候所(2)-創造一座「未來的遺跡」

搭著火車，穿進又長又黑的隧道，無止盡的黑暗，突然被隧道盡頭的山洞光線劃破。火車穿出隧道，相模灣的海景突然如卷軸一般展開在眼前...，這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這是杉本博司小的時候，從熱海到小田原的途中，對於搭火車所看到的回憶，也是他內心的原鄉。這一幕，不僅成為杉本博司後來創作《海景》系列作品的原點，也促成了江之浦測候所在此地的誕生。

江之浦測候所位於神奈川縣小田原市的一個面海山坡上，這裡原本是一片柑橘農園，實際造訪時，你會發現附近仍有許多柑橘園，就連江之浦測候所的佔地裡，也都還不規則地鑲嵌著農園，而果農們是除了工作人員之外，唯一不用付錢就能進到園區裡的人；而進入園區之前，工作人員也會提醒訪客，千萬不要摘取園區內隨處可見的柑橘。距離這裡最近的火車站「根府川站」，是JR東海道本線上少數的無人車站，算是JR黃金路線上的例外，除了當地的住戶之外，大概就只有來江之浦測候所的人會在這裡下車了吧。

早在江戶時代開始之前，德川家康在當時的政治情勢變遷下，不得不來到了關東地區尋找新的根據地。當時的江戶(也就是現在的東京)是個還未開發的蠻荒之地，而小田原這一代，則是一個已開發都市，不僅各種都市發展機能完備，更是長久以來關東地區的軍事要地，因此早已有小田原城鎮守於此。如果你是準備在關東地區大幹一場的德川家康，現在給你兩個據點讓你選擇，一個是江戶、一個是小田原，你會選擇哪一個呢?凡人如我，當然會選擇已經有一定程度開發的小田原，但偉人如德川家康，他選擇了江戶作為他在關東地區的起家地。如果活在現代，他一定就是那種可以眼光精準、很會判斷地方發展趨勢，早期買下一堆土地，然後等房地產上漲後變成暴發戶的那種大地主XD。杉本博司說，他很感謝當時的德川家康並沒有選擇小田原當作他的起家地，否則，這塊區域將會像東京一樣被過度開發而失去原有的純樸樣貌，美麗的相模灣將被各種工廠與港口取代，柑橘園也將變成一片高樓大廈，他也無法擁有小時候搭火車過隧道的驚喜回憶。

2011年，杉本博司選擇在這裡成立了「公益財團法人小田原文化基金會」（Odawara Art Foundation），相較於被視為是日本政經發展中心的首都「東京」，他希望小田原未來能夠成為日本文化發信的首都，在這個被資本主義主導、大自然被破壞殆盡的現在，將自古以來視自然萬物為八百萬神的日本傳統文化與藝術精神發揚光大，讓更多人理解人與自然之間共生的重要性。曾經身兼骨董商的杉本博司說，每次當他看見那些經過時間淬鍊而留存下來的古美術品與古文物，在拍賣會場上的價格遠低於自己的作品時，他就會覺得很慚愧，很對不起他們。因為他之所以能創作出好的作品，正是從這些古老的藝術品中汲取養分而來，因此，他希望可以透過他的創作將古代與現代連結，將這份經過時間淬鍊的美延續下去。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常常可以在他的創作中，無論是攝影作品，或是2002年之後開始設計的建築作品(直島護王神社)，總是能看見他在探討那些能貫穿時間軸的永恆與變化之美。於是，杉本博司將他認為原本就不屬於他的創作收入，投入在小田原這片原為柑橘園的土地上。他說，他從不覺得自己的作品可以賣這麼多錢，不過既然如此，倒不如就將這筆錢拿來再創作吧，而且這一次他想創作的，是一座「一萬年以後還能留存下來的遺跡」，也正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江之浦測候所」，所以，這裡並非博物館、也非美術館，而是杉本博司的大型藝術創作品。

江之浦測候所中的「江之浦」是這塊地區的地名，而「測候所」則是意指「氣候觀測所」的意思。杉本博司認為，古代人類最初的藝術文明起源，正是來自於觀測天象的變化，來判斷出自己相對於這個世界與宇宙的距離，進而找到自己的定位。同時，杉本博司也企圖以一年中的四季更迭比喻人類的生死輪迴，他刻意地將江之浦測候所裡的不同建築物，分別對準了太陽的運行軌道，在兩者意念相互重疊之下，引領來訪者在園區中走過四季變換，也經歷了一趟重生的旅程，我覺得這個概念與許多日本傳統的神社、寺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除了四季變化與天體運行的宇宙觀之外，江之浦測候所裡還有一個特色，就是到處佈滿了杉本博司從各地蒐集而來的石材，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覺得他是個石頭控的原因。無論是從前築城所遺留下來的「殘念石」、京都電車鐵軌下的枕石、到曾經被拿來當過石棺的石板等等，都被巧妙地鋪設在園區裡或使用於建築中。他說，就如同現代的建築師會因看著2000年以前所建造的羅馬競技場而得到啟發、看著古埃及的金字塔而獲得無限靈感。現在我們所創造的事物，也會讓未來的人們產生許多想法，因此，杉本博司是非常有意識地採用大量的石材，希望想將這裡打造成一座「未來的遺跡」，試圖留下一些線索給未來的人類。而尋找這些絕對不會重複、獨一無二的奇石，以及想像著一萬年以後的學者，手裡拿著許多先進儀器，在這塊土地上拼命地尋找並研究各式各樣的石頭年份、來源與使用用途的畫面，也變成NANA在園區內為旅伴們導覽時的樂趣之一。一萬年以後，還有人會記得杉本博司這個人嗎?到了那個時候，會不會有藝術家因為這座遺跡而有所啟發呢?

看到這裡，以上兩篇文章，我們先是以一系列的攝影作品，來認識了這位有點哲學的、有點老派的當代藝術家、攝影師的杉本博司。接著，又以他過往的經歷，以及他對「江之浦測候所」的定位與寄望，相信大家大致上對這個奇怪的地方都有點概念了。下一次開始，我們就會開始走進他耗費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才完成的「江之浦測候所」裡一探究竟。如果你已經去過這裡，後面的內容無疑是讓你再度回味一次的好機會；但如果你正打算前往此處，NANA濕婦會建議你，先暫時把後面的文章HOLD住。因為，每個人到每個地方的第一次體驗，都只有一次。來到這裡，NANA濕婦會希望你的第一次是在全然的放鬆與放空，且不帶有任何看法的狀態下，認真地去體會。江之浦測候所就坐落在海邊的山坡上，其中的每個建築物看似隨意地散落在蜿蜒的小徑上，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沿途沒有任何「順路」的指標，只要照著你想探險的方向前進，每條路都是順路。等你逛完一次之後，建議你可以隨興地找個看得到海的位置坐下，這時可以再把後面的文章拿出來繼續讀下去。如果，你發現剛才遺漏了某個角落、或是沒注意到某個細節，等看完文章之後再起身前往體驗也不遲。這是關於後面幾篇文章，NANA濕婦所建議的享用方式，那麼從下次開始，我們就一起走進江之浦測候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