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地“上传春天”,我们让自己活在互联网中,并且建造它。
今天又开始下雨,空气冷飕飕的。有好几次在心里感叹,幸亏出门多穿了件毛衣,否则真要冻死在这里了。冻死在春天。但前不久天气还软绵绵的,是一副即将要入夏的光景,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写下“南北一般春”的时候,倒春寒就来临了。但也许就这一点,南北也是相似的。
这句诗原是,“故人南北一般春”,辛弃疾写的,我在几行字之间无意抓到了它,并不知晓前后何意。看到有人说,“一般春”应指梅花,他举例《白帖》:“大庾岭上梅,南枝落,北枝开”,说是暗含“聊赠一枝春”的意思,更有《荆州记》:“陆凯与范晔交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兼赠诗。”
原诗也提到了“庾岭”,庾岭逢梅寂寞滨。注释说这庾岭是在江西南部,唐张九龄于开元四年开凿岭路,多植梅,因又称梅岭。《白帖》中有“大庾岭上梅”,南枝落,北枝开,因此说是“南北一般春”,应该也说得通了。
故人南北一般春,即使一点也不知道其中有梅花的含义,大约也能够想象,与故人虽身居南北,但我们过的是同一个春天。但是故人啊,现在要委屈你和我一并经受这并不似春天的倒春寒了。
此刻又读到辛弃疾在八百多年前的一个春天偶然写下的诗句,“春色如愁,行云带雨才归。春意长闲,游丝尽日低飞。”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最先感觉到的竟不是春天,反倒在意这像是不上班的人写出来。
辛弃疾确实不上班的,最起码不需要像今日的你我一样上班。唯一相似的,就只剩下八百多年来还没变过的寒来暑往、四季更迭,八百年前从辛弃疾肩头吹拂而过的春风,今天也一样吹拂着我们。这样来看,我们与古人、故去的人也算是“南北一般春”了。
但感觉终究还是不同,辛弃疾的春天是“行云带雨才归”,是“春意长闲,游丝尽日低飞”,而你我的春天是,遍野的花都开好了,青绿色的麦浪翻滚,谁还在办公室敲键盘。这就是今时今日的春天,屏幕上的往往最先来到,争先恐后,但也只带来了消息,无法分享气味、触觉,绵绵实实踩在春天的感觉。
如今真叫我们去体会“行云带雨才归”,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春意长闲,只是一种浪漫的想象,乃至于妄想,今人已经做不到了。我们始终挂念着一个嘈杂拥挤的世界,长久留在现实生活中的,绝没有三魂七魄那样圆满。谁会知道“尽日低飞”的究竟是溪边的杨柳枝,还是檐下的一只燕子轻易穿过蜘蛛丝。
但如果说写诗、并且运气很好地让它们流传到了今天,实际上是将春天“下载”再“上传”,那其实我们今天也做得不赖,互联网上已经充满了春天。
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地“上传春天”,我们让自己活在互联网中,并且建造它。春夏秋冬包裹现实世界,像一张有形的网。互联网包裹我们的意识,我们也用一张灌满春天记忆的网轻轻覆盖它。无形的事物同样广大,春夏秋冬就像是它的四个边角。
两个世界不知谁是谁的影子,但此时也一定是“南北一般春”了,软绵绵的,游来荡去,或者像经历倒春寒,铺成平直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