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教堂上的艱難重建,張忠謀最倚重的前財務長面對失控,要放下、交付、相信,以吃苦為喜樂

2022/04/28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圖/劉淙漢、何麗梅夫婦。張智傑攝
十二寮天使堂,荒廢40年再獲新生
文 / 邱莉燕    
來自紐約的百年彩繪鑲嵌玻璃、法國巴黎《苦路》掛畫、日本屋瓦,讓「台灣最美麗滄桑的廢墟教堂」活了起來。劉淙漢與何麗梅從2019年起重建廢墟教堂,在困難重重中,夫妻二人意外「領取」了種種的神恩印記,更加滿心地守護信仰。
每日工作結束前,人在新竹科學園區上班的何麗梅,卻已打算好下班後,驅車前往30分鐘車程外的峨眉鄉,心繫「台灣最美麗滄桑的廢墟教堂」、十二寮天主堂的修復工程。
身為台積電歐亞業務資深副總經理的她,先前擔任過多年財務長,備受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倚重,也是位虔誠的天主教徒。一連數年,風雨無阻,和同是教友的先生、現為天主教天使教堂基金會董事長的劉淙漢,一起住在偏僻的客家庄,靠私人的力量讓荒廢了40年的教堂重獲新生。
當台積電「護國神山」的地位日益穩若磐石,這座「天使教堂」也逐漸重新展現昔日的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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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寮天使堂,荒廢40年再獲新生

農村有句俗語:「老屋住人百年不塌,無人居住五年就垮。」人氣斷絕了40年的十二寮天主教堂又是多麼的破敗呢?
屋頂破了好大一個洞,陽光肆無忌憚穿透。教堂內除了雜草叢生,爬滿藤蔓,還被惡意堆放了許多報廢的大型電玩機台。窗框鏽蝕,玻璃碎裂,廊道毀壞,根本找不到出入口。
修復之初,受邀前來「共襄盛舉」的丁松青神父,從新竹五峰鄉山區部落的清泉天主教聖十字架堂風塵僕僕趕來,對教堂最深刻的第一印象是:「這麼破,還能修嗎?」
很多人以為他們買下教堂和文旦園,以為是要開咖啡廳,但在得知是要修復教堂之後,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內心驚訝。況且他們的專業並非土木工程,修復這座教堂談何容易?
立誓要修復教堂的劉淙漢和何麗梅,第一步,先邀請建築師好友來現場勘查,為教堂「健檢」。專業人士專程採用紅外線熱顯像技術檢測牆體,為建築物安全做診斷。在判斷只有圓拱門廊要重建之外,其他便以恢復原貌為原則,不更動教堂原有的整體結構。
從舊照片看,60坪不算大的天使教堂,是樸實簡單帶些瑰麗的西班牙式風格,尤其至聖所設計有透光而入的玫瑰花窗,搭配兩旁對稱的十字架窗,造就了整棟建築的莊嚴經典之美,「必須保持原有的韻味。」夫妻二人和建築師皆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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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燒瓦匠是來自列島的「天使」

然而要修舊如舊,先是屋頂的瓦片就遇上難題。這種60年前的素瓦,早已不敵台灣現今常用的琉璃瓦工藝,而且天使教堂需要的用量太少,缺乏經濟價值,瓦窯不願意特別燒製。參與重建的營造廠不死心,一路問到日本,其實日本盛行的也是琉璃瓦,但日本的瓦匠一聽原委,是台灣一對夫妻想要重建廢棄的老教堂,欣然應允同意燒製,再從日本運送至新竹。
「我們也有日本天使,這些日本燒瓦匠,」何麗梅笑說。修復頹圮的教堂,悠悠歲月中挑戰不小,兩人卻絲毫沒有吃苦的感覺,反倒經歷眾多喜樂的過程。
「反正我們需要什麼東西,祂就會很巧妙把它送到我們面前,」何麗梅嘴角向上彎再度展顏說,隨著工程動了起來,過程中充滿神奇也充滿恩典,而這些「被送來」對他們施以援手的人,都被悄悄銘記為「天使」,點滴在心頭。

百年彩繪玻璃流光溢彩,從紐約搭機來台灣

暱稱是「小丁神父」的丁松青,不僅是在貧窮偏鄉充滿服務熱忱的美國神父,還是一位多才多藝的藝術家,擅長油畫、馬賽克壁畫和藝術玻璃設計。長年義賣自己和原住民徒弟的彩繪玻璃,所得做為美化部落街道之用,何麗梅每次義賣會總是慷慨贊助,因此與丁松青神父熟識。
得知天使教堂展開修復,丁松青神父十分高興,受邀設計教堂的彩繪玻璃,更是時刻上心。一年夏天回到美國,發現紐約教區有間倉庫,專門收藏那些廢棄或拆除教堂的宗教文物,他從收藏目錄中關注到一組天使主題的拼接彩繪玻璃,擁有百年歷史,美麗異常,於是推薦直接購買,取代天使教堂原來的彩窗。
但是,洽購過程很坎坷。倉庫的管理員是一位七老八十的老先生,動作很慢,花了很多時間都沒下文,後來管理員還退休又換了一個人。遲遲等不到回音的小丁神父寫信給紐約主教,但也如石沉大海,乾脆直接打電話給主教,祕書接聽,終於得到處理。
這一批彩繪鑲嵌玻璃,目前安置在天使教堂的四扇窗戶及至聖所的兩側,當人們感嘆每一片玻璃的圖案都不一樣,哥德式風格盡善盡美、充滿聖意時,不免驚嘆。誰知其中是花費一年半的時間,從紐約搭飛機來到台灣。
圖/天使教堂的窗戶特別安裝了哥德式風格的彩繪鑲嵌玻璃,百年韻味歷久彌新。張智傑攝
劉淙漢特別解釋,100多年的玻璃工藝已經失傳,現今彩繪玻璃的繪畫是「加法」,是將顏料層層疊塗上去,然而古早的工法是「減法」,顏料塗上去再細膩地刮一刮,所以筆觸更加突顯,玻璃上還看得到這些刮的痕跡,也讓玻璃即使背後沒有打燈,看起來也特別亮,流光溢彩,精美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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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懇重建至聖所,暗藏巧合

位於至聖所正上方的玫瑰花窗,源於歐洲豐厚的文化積累,來歷則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另一個故事。
位於台北市新生南路的聖家堂,是台灣最大的天主教聖堂,裡面的彩繪玻璃其實是丁松青神父所引進,是來自150年前的比利時教堂。最後剩下三個玫瑰花窗沒用上,一直擺在丁松青神父的工作坊。有一次到寮國拜訪當地總主教,一看他們教堂破破爛爛,但有兩扇圓窗,於是再飛一趟手提送上兩個。過了20年後,最後一個也終於找到去處,因緣際會掛在了新竹的天使教堂。
另一個跟飄洋過海有關的故事,是天使教堂的「鎮堂之寶」:長5米、寬2米5的《聖母加冕禮》油畫,修復完成後,與「聖家堂同款」的玫瑰花窗遙遙相對。
這幅擁有百年歷史的超大油畫,同樣來自紐約教區倉庫,但眾人拿到手時卻是破爛不堪,彷彿用力一扯,油畫上的顏料就會粉碎。更糟的是,從紐約空運至台灣的途中,被對折一半塞進桶中,造成畫的正中央有一道極其明顯的摺痕。

百年苦路掛畫,散發神性靈光

怎麼辦呢?劉淙漢想起有位友人的兒子是古畫修復師,情商對方來幫忙,接著又牽出四小幅來自法國巴黎的《苦路》百年掛畫的機緣,「人間天使」也再度來到劉淙漢和何麗梅的面前。
同時是油畫藝術家的戴敬晃,1997年赴法國留學,進入巴黎Art Avenir 藝術修護工作室主修藝術品及油畫修護。取得法國巴黎Ecole Condé藝術修復學院碩士學位期間,多次進入龐畢度藝術中心參與藝術品修護及私人修護工作室實習。
笑容靦腆的戴敬晃,回憶起當年在巴黎學藝,老師領著下鄉去修復古畫,一次發現14幅《苦路》油畫,苦路的典故,源於耶穌從被出賣到審判,然後背著十字架到山上,最後被釘十字架上、遺體下葬的這一段路。14幅油畫中剩下損壞最嚴重的4幅,估價之後神父說太貴不修,戴敬晃覺得這4幅畫擺在牆角有點可惜,就請求神父就把畫賣給了他。
圖/4幅《苦路》油畫源於法國巴黎,原本一幅有彈孔,精巧手修繕後已無痕跡。張智傑攝
帶回台灣放了十餘年,無人問津,戴敬晃和小丁神父進到修復的教堂內,把4幅《苦路》往牆上一掛,大家覺得很合適,就成了油畫的新家。「其中有一幅還留有彈孔,」何麗梅記憶深刻,但經過戴敬晃的巧手修繕,完全看不出痕跡。

耐住寂寞修繕《聖母加冕禮》,充滿神蹟

4幅《苦路》千里迢迢來到新竹,淌過光陰長河,更令屋內散發神性靈光,「它們還有10個兄弟在巴黎,」何麗梅望著牆上的《苦路》,語氣中充滿驕傲。
然而,《聖母加冕禮》就沒那麼好處理了。戴敬晃觀察,這幅大畫的年代久遠,顏料大多風化「破了個稀巴爛」,修復工程異常浩大。接下修復的請託後,戴敬晃可說是全身心投入,整整兩年的時間沒有進行自己的創作,日復一日,耐住寂寞,獨自蹲在天使教堂的地上修復畫作。
首先要清理背膠,免得髒物和細菌繼續存留在新舊畫布膠合中作怪,這個動作就做了半年。由於畫作太脆弱,加上正值新冠疫情肆虐,戴敬晃幾乎99%的工作獨立完成。他用極細的畫筆,慢慢用「點」的方式,動作細柔地還原畫作。這般的枯燥無味,不斷重覆,若非有極大毅力和耐心支持不了。
圖/《聖母加冕禮》之巨大,幾乎占了整座牆面,這也加深了修復師的艱辛。張智傑攝
「這真是我人生的代表作,」在修復圈小有名氣的戴敬晃說,經過這一年半的高強度工作,天天跟聖母相處,原本不是教徒的他,突然一日詢問如何才能成為一個天主教教友,後來他便決定受洗。眾人驚訝不已,認可這是另一項神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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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送的跪凳與祭台上的奉獻

天使教堂中的跪凳,則是贈禮。台北市青田街耶穌孝女會的一處修女院,即將重建,舊有的傢俱便贈送給天使教堂,沒想到數量和尺寸擺進去後竟然剛剛好。當教堂整修告一段落,這群修女還不時前來「探望」這些跪凳。
眾多古物件包圍之中,唯有祭台是在台灣本土製作,來歷更是充滿神蹟。一位皈依佛教的朋友,是高雄遊艇廠的老闆,得知天使教堂還缺一個祭台時,便用媲美建造遊艇的水準親自做了一個送來教堂,光是烤漆就做了九次,令玻璃纖維的祭台光澤細緻、美侖美奐。
這位遊艇廠老闆私下透露,祭台從設計到完工的日子裡,在夢中,只要夢到「聖母媽媽」不說話或悄悄走開,他就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好。而當祭台做好的那一夜,他就夢到「聖母媽媽」笑開懷。
圖/高雄遊艇廠老闆無償奉獻「遊艇等級」的玻璃纖維祭台,光澤細緻、美侖美奐。張智傑攝
修復期間,既有水到渠成的巧合,可也有突槌的意外。像是教堂的窗戶看似形狀相同,其實大小有些微的不同,儘管工班量了又量,但還是做錯。光是窗戶外框玻璃依然打樣了兩次,還重做了四次,來來去去總共花了3年。
勤勤懇懇、幾乎每天到教堂監工的劉淙漢不禁感嘆,修復工作沒有標準工法,工班做錯,經常要打掉重做或是修改,令他好氣又好笑。

有些事無法控制,要放下交付相信

當教堂一磚一瓦逐漸恢復原樣,其實也是對劉淙漢和何麗梅心性的提煉。兩人都覺得自己非常幸運「被揀選」做這件事情,其實想要修復教堂的人很多,剛好是他們,在對的時間出現在對的地方。
「整個修復的過程當中是一個耐心的考驗,尤其是對我,」何麗梅說,因為自己是一個急性子,又是TSMC工作多年,樣樣追求效率,還在上班的她其實沒有辦法很細膩地參與修復計畫,常會詢問當天進度。後來轉念一想,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要怎樣就怎樣,有的時候就遇上缺工,要不然就下雨停工,要不然就是工人做錯,無法事先預料,也控制不來。
「所以我們也不要一直想要去控制東西,有些事情有它既定的時間表,就順其自然,要放下、要交付、要相信,」何麗梅說。
目前正在試營運的天使教堂,規劃有四個用途:福音傳播、在地連結、公益慈善和文化藝術,雖是一個宗教場所,但宗教色彩沒那麼濃厚。
在地連結是比如舉辦小農市集,公益慈善是比如贊助峨眉國中的暑假英文班,文化藝術是比如小型音樂表演,何麗梅透露,想到天使教堂來演唱、合唱、演奏樂器的已經大排長龍,「大家都好想來表演。」
「我們應該會慢慢會發現,還有什麼可以做的事情,它自己會跑出來,」兩人異口同聲笑說,那些沒有預先計畫的事項,未來肯定會在對的時間出現在對的地方,事先就如同當初修復教堂一樣,帶著「上天給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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