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鄉 (8) 芸芸眾生 (小說)

強森和傑克來台灣過聖誕節。這是他們第一次有機會認識媽咪的故鄉。

兄弟倆雖在家裡和賀芸說母語，但他們的口說程度也僅止於簡單的會話。賀芸對於兒子們的中文教育非常消極。她有時還覺得抱歉，讓孩子們有一半中國人血統。

當年，當護士抱著剛出生的強森給她，她看到一個金頭髮的小嬰兒，激動地覺得，決定嫁給比爾還是對的。她暗自決定，就讓他們當百分百的美國人吧。只是，兄弟倆人長大後，髮色變深，五官外貌和媽媽更加相像，很容易猜出有東方血統。

對中國的一切，賀芸都是愛恨交織。

母子三人租了一輛休旅車，做環島旅行。強森在矽谷的台灣朋友，給了很多旅遊建議，他們去朱銘美術館，去大溪慈湖看放滿蔣公雕像的蔣公紀念公園，到日月潭，故宮南院，台南安平古堡，高雄愛河，墾丁，台東海岸，綠島，花蓮，太魯閣國家公園。

八天的旅行，賀芸看到了一個她不認識的台灣。不僅富庶繁榮，言論開放，還本土意識強烈，自信心十足，熱愛台灣。各地的導遊，理直氣壯地講一口台灣國語。

兄弟倆愛死這地方了。強森說，如果有機會，他願意來台灣工作。傑克則說，下學期他要修中文課。

賀芸從來沒告訴他們，媽咪是為了圓外公外婆要離開這裡的心願，才嫁給他們的父親。

回到台北，蘇打電話，要請他們母子三人吃飯。賀芸婉拒了。賀芸害怕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她還沒想清楚，要和蘇維持一個怎樣的關係。

一連拒絕了三次的邀約，賀芸好擔心蘇就放棄了。然後她接到一個電話。

「賀阿姨，我是蘇雲。我爸爸是蘇正文。」

一個甜美的聲音。是蘇的小公主，賀芸有點驚訝。

「你跟我同名啊!」

「聽起來一樣，但字不同。你的是芸芸眾生的芸，我的是白雲飄飄的雲。」

「你找我有甚麼事嗎?」

「我好想認識你，你可以請我吃冰淇淋嗎?」

「沒問題啊。」

賀芸想，會是替媽媽查訪嗎?

他們約吃Häagen-Dazs冰淇淋。

賀芸剛到門口，就看到有個紮馬尾的女孩對她招手。身高約有一百七十公分，穿著一件大紅套頭毛衣和牛仔褲，一雙大眼睛簡直就是蘇的複刻。雖然個頭高，但不脫稚嫩，就是個十五歲的美少女。

坐定後，賀芸問: 「你怎麼一眼就知道是我。」

「爸爸手機裡有一些你的照片。爸比說的沒錯，你比照片還漂亮。」

「你爸知道你來找我。」

「知道啊，他說，他都邀不到你，我就自告奮勇了。」

「蘇雲，你中文不錯，我以為你上的是英語學校。」

「我是上英語學校。我的中文都是爸比教的。」

「他怎麼教你的?」賀芸好奇起來。

「我小的時候有中文家教。後來上小學三年級以後，爸比就和我一起看書。剛開始看童書，然後就是小說。我去加拿大時，爸比讓我讀金庸，然後討論」

「你讀金庸覺得很容易?」

「剛開始有點困難，但讀完一本後就愈來愈容易了。爸比會跟我講歷史背景，我也看連續劇。」

賀芸覺得汗顏，自己對兩個孩子的中文教育簡直是零分。然後她問 :

「對了，你為甚麼想認識我?」

「你是我爸的初戀情人，除了我以外，他這一輩子最掛念的人。我當然想認識。」蘇雲扮演那個天真無邪的美少女。

「初戀，最掛念，你爸說的。」

「是啊，我十二歲時，就知道你了。」賀芸覺得有點迷失了。這是怎麼回事。

「賀阿姨，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媽是個同志。」

2022-05-03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