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群匆匆忙忙的孩子,是的,孩子,不只是她與他們年齡的距離,而是他們身上散發的那種不知所謂的氣息,使她打心底泛起一陣厭倦。他們逕直排成一列隊伍,彷彿以為能掌握前行的方向,她搖了搖頭,職業性地向他們兜著手中的梳子,她其實並不在乎這一切,準確的說,她已經練就不展露出被這群孩子刺痛的表情。
他排在隊伍中,一如往常只是去做大家都在做的事情,但他真的不在乎這一切,所謂的紀念照到底是為了紀念什麼?自以為是的愚蠢和青春痘滿臉的油膩嗎?他遠遠看見了她,立馬被她無聊的神情所吸引,他主動和她攀談、約她晚餐,不怕她覺得自己可笑、不怕她說他們差了10歲,他的眼神追著這個女孩,更只想追到這個女孩,因為他明明看出她與他萬般不同中最大的相同:他們都存在於不被了解的處境裡,他相信這個隨機的相遇是命中註定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赴約,也許是想看看自己感覺到這男孩勢在必得的那份自信打哪裡來,他不像那些孩子,雖然他的的確確還是個孩子,但也許是他無視明擺著的差異、確信更願意拿出行動爭取自己所要的那股自大,都是她困鎖在意義不明的未來裡極其缺乏的,以及,他是那麼的年輕,是她所錯失再也不能夠的青春,他並非故作世故的姿態近似於一種真誠的魅力,甚至晃動了她刻意在他面前端著的架子,使她從骨子裡享受和他一起打混的時光。
他無私地和她分享自己的過去和未來,有意識地渴望扮演她的騎士,解救她從枯燥的生活開始學會了創造─腦袋裡出走或許終將導向真正意義上的離開─他卻沒意識到,他對她的追求也正將自己帶往從未想過的地方,從一個毫無天份的童星成為了懂得投資未來的人、從一個無法假扮好他人的人成為一個專注做好自己的人。
她問姊妹:「難道不覺得我老和Gary鬼混很奇怪嗎?」她其實並不要別人給的答案,只是她還沒辦法就此坦白,尤其當他的天真、單純、自信出包的時候,她無法肯定自己能承擔那樣的選擇,就像是在舞台上他獻給她專屬她的笑話但她卻笑不出來的時候、就像她給他軟釘子後他轉向同齡女孩求歡、就像僥倖逃過捅樓子的麻煩他旋即變成(他正是)屁孩那樣嬉鬧…在那些當下她為他感到尷尬甚至因他而羞愧,她重新以這個世界的眼光看著自己與他,不必他人言語,內心頓生無數的價值批判。
他幾度感覺自己被她拿來和這個世界做比較,她卻選擇了那些夸夸其談、金玉其外的事物,為此,他曾著著實實地想過恨她,但他不明白與她之間算不算愛也就不懂到底該怎麼去恨,只能獨自嚥下被背叛的痛苦、順從她的拒絕轉移自己的重心、又或是拙劣地哀求她回心轉意,這些焦慮和挫敗使他成長,以致他願意一次又一次放下受傷的自尊來到她面前,就算她尚未覺悟、尚未後悔,他也不讓她感到孤單。
她與他就像跳著扭曲、怪異的探戈,一人進、一人退,相互追逐卻永遠存在著一如年齡般的鴻溝,他們越想維持內在小世界的完整,越是無可避免被整個時代給牽動,直等到他們足夠誠實、足夠堅定,他們直視彼此的奔跑才真正使兩人變得親近。只是當他拉著她的手、第一次親吻後,他興奮、誇大地喊她「瓦倫泰太太」,在那一刻,他們落入了「從此幸福快樂」的成人謊言中,青春也就這麼地結束了;或許當他長成她的年紀之後,他們終於能同時發現,兩人共通的格格不入其實是那麼的庸俗,然而,這也是青春的副作用,無可救藥的愛上一個人,並,成為過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