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章    布拉格化學婚禮（3-33-10）

「確定是迷魂石麼？」我嚴肅問說。捷克西南部城鎮，傑斯凱布提約維次，其市內普傑米斯．歐塔克二世廣場上，有座參孫紀念柱噴水池。作為古以色列士師的力士參孫，嗜酒並縱情肉慾，娶敵國非利士女子為妻，後遭斷髮失去神力致盲，歐洲多地黑死病紀念柱附近，建有參孫紀念柱噴水池，多少護諱種族分歧意味，而此二世廣場，十五世紀時曾設置斷頭臺，大規模行刑，為暗自紀念處決者，地面鑲嵌著十字刻痕石磚，當地稱之迷魂石，或流浪石、漂泊石，禁忌踩過石頭後，若夜晚十點前沒找到回家的路，便永遠找不着。（按：士師，古以色列軍事或政治職能的宗教領袖稱謂。）

我想也不想即跑往胡斯雕像，跳上石階，盧博斯、化學騎士緊隨身後，我立刻伸掌阻止，說道：「別過來，你們的靈力不足，被迷魂石帶離，說不定真回不來，我去找他們，盧博斯，替我轉告禽滑和弗長老。」我取出手機打開手電光源，仔細觀察臺階上石塊的每個角落，果然其中一塊石頭刻劃淺小的十字符號，我掌心覆蓋圖紋，催動蟢鱆八藪咒，驟升靈力，再度對盧博斯提醒，喊道：「別忘啦！」那迷魂石遭靈動影響，開始產生作用，方耳聽盧博斯三人倒吸涼氣的呼息聲，我卒然已被帶離現有時空。

雖然曾在新加坡佛牙寺，受智慧巫女指引，昏迷時進入阿難智慧海，但那情境更如夢一場，不似此刻真實，從胡斯雕像轉移到此處，沒改變任何生理現象，連眨眼都未來得及，景致業已易換，環巡四周，尚可判斷仍身處布拉格，只是由舊城區，來到隔壁區域的「猶太區」。我十分迷惑，即便不少房屋門楣上，飾有石材馬賽克的所羅門之星，依稀能分辨是老新猶太會堂、克勞森會堂等，卻無廣告招牌、停車線諸類現代物件，肖若重回十八世紀。

幸虧手機光源正常，搭著月光，免強照亮幾公尺範圍內路徑。猶太區建築群均不甚高，五幢鞍形屋頂、磚砌三角牆的猶太教堂，特徵鮮明，唯少了間西班牙會堂，印象裡，布拉格猶太區共六座猶太教堂，獨缺十九世紀才建造的摩爾復興式建築，恰巧證實，我穿越回十八世紀。媽呀，穿越梗早玩膩，還來？走在起伏石板路上，棟棟建築外觀相異，愈加清晰地感覺正漫步無人迷宮，不知為何，下意識重疊老媽臨近薩爾斯堡的豪宅內，慕夏的那四幅真跡油畫組畫，普熱米斯王朝的預言女王莉布舍傳說故事。

非常厭惡自己的預感能力，買運動彩券也不見準確過，偏生對玄異之事，一語成讖，莉布舍事蹟尚沒在腦中捂熱，就察覺前方一頭五、六公尺高的龐然巨物，搖晃地背光朝我走來，邊走邊垂滴液體，彷彿隨時準備溶化，我一時想不起捷克哪來這般行動遲滯的濕漉妖怪，手機光源一照，這妖怪渾身黏糊糊爛泥，兩眼死白無珠瞳，其額頭刻寫古希伯萊文「真理」兩字，褐黑造型、全球獨門，捷克排名首位的妖怪，泥人高蘭（The Golem）。

泥人高蘭，曾於《聖經》詩篇中出現過一次，意近抽象「光之型態」，具體說法為「上帝面前未完成的人類」，現代希伯萊語意乃指愚昧無助，隱喻雖受控他人，卻懷有敵意。泥人高蘭流傳於德、奧、捷克和斯洛伐克等國，尤以十六世紀末的捷克布拉格，記載文字最豐，猶太人拉比猶大．勒夫．本．貝札勒，用伏爾塔瓦河河岸的黏質泥土，透過儀式和希伯萊咒語──「閃」（shem）──閃，顯名之咒，即把神隱藏的任何名字，書寫紙上，插入高蘭的嘴裡或前額內。《格林童話．侏儒妖》故事，國王要求磨坊主人的女兒，必須將麥稭紡成金線，否則按欺騙罪處死，侏儒妖龍佩爾施迪爾欽現身，祂願幫助女孩的條件，除了贈予項鍊戒子外，更以她生育的第一個孩子為酬，後來晉升皇后的女孩產子，反悔，侏儒妖提出三天期限，必須猜到祂的名字。龍佩爾施迪爾欽，大抵影視恐怖片中常出現，透過敲擊柱子或木板發出噪音，及移動傢俱的無形力量，真身乃淘氣地精。

是故「藏名字」、「猜名字」，牽涉言咒術式。詛咒第一步驟，必先下手取得對方姓名，破解方式也十分容易，立刻改名，詛咒便失效。你們鐵定質疑，就這麼簡單？對，就這麼簡單，詛咒這檔事兒，其實難攻易守、吃力不討好，所以能詛咒成功，太半來自受害者不知自己被詛咒，舉例京都百鬼咒術案中，為何要半夜偷偷摸摸，溜到貴船神社的森林施行輪井戶丑時參，原理相同，至於不改名又可破除咒術的方法，此暫且不論。

究竟是基督教徒，抑或反猶太主義者造謠，編謊猶太人會殺死基督教徒的孩子們，以他們的血揉製麵包，總之當年猶太區極度不平靜，因此睡夢中貝札勒得到神啟，運用泥土、水、火、空氣製造泥人高蘭，保護猶太人免於種族迫害，待布拉格市會頒布消弭種族對立的嚴明法案後，貝札勒帶著高蘭回歸老新猶太會堂，施展反術式，散化高蘭的氣息，終歸泥沙，藏存會堂閣樓內，候有朝一日，猶太人需要高蘭，祂再重返。爾後翻修會堂閣樓時，眾人努力搜尋高蘭泥沙，未果。猶太宗教文獻《塔木德》敘述，亞當最初被揉塑的模樣，是「不成形體的外殼」，換言之，乃接近神性、無法言語的泥人，高蘭會否是亞當？此時誰也猜測不準，這問題未來又回到牛頓身上。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史料記載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魯道夫二世，統治期間欲驅逐和屠殺猶太民族，此番政治操作實際存疑，創製高蘭的元素，根本是煉金術四大元素，這位秘藏《伏尼契手稿》的煉金術狂皇帝，豈容許錯失研究機會⋯⋯是的，你想得到，他也想得到，泥人高蘭怎麼看都像霍爾蒙克斯！

不知高蘭是敵是友，祂既為保護猶太人存在，少爺我沒傷害猶太人，常理祂不會進行攻擊，哈，我倒興了好奇，佇立不動、高舉手機照著祂觀察，不曉得祂攻擊模式，是否捏下自己身上一塊泥，揉成泥團砸人，要真如此，攻擊方式未免忒有趣可愛，打得越久，不就變得越小隻？很快地，高蘭驗證我的妄想錯得離譜，因祂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衝向我，迎面重拍！

我凌空側翻，反手鉅子令一招「閩翟伸喉」，直攻高蘭頸部咽喉，企圖逼祂吐出咒術紙，瓦解其軀，難料鉅子令打中目標後，鋼球卻整顆沒入祂喉嚨內，無論萬般拉拔，壓根兒拔不出，本欲按線圈摯抽收，一按倒險，反收向高蘭，我剷步如象頓鱷撤，踢碎若干石板，成躊躇竦峙之勢，簡直碰遇一座行動沼澤。局面不妙，不可扯著鉅子令與祂僵持，以祂的速度，假使整隻撲上來，定把我全身吞沒入體，果不其然，下一秒祂張開雙臂、提步奔向我，打算抱住再壓進身體裡。

我急忙施展窫窳景凱步，馳步倒退，和祂保持相對距離，邊心裡盤算攻擊之法，拳腳體術萬不可能，被祂沾住定脫不了身，逢思考之際，祂乍一甩手，一灘泥漿旋我頭頂覆下，我匆促歪頭扭腰，迴身躲過，祂絲毫不死心，再度甩手，這灘泥漿卻滑進左腳鞋底縫，我一抬左足倒步，鞋猶膠凝，黏力強勁，竟把球鞋貼死在地，我拽赤足踩上粗糙銳利的石板，讓石屑扎破腳底板，崴拐了下，縮腳呈金雞獨立姿態。高蘭踏過的地方皆染泥漬，必不可踩到，我無奈罵道：「祢史萊姆原始配方吧，幹嘛裝作瀝青黏鼠板！靠，罵到自己是老鼠。」

一腳穿鞋、一腳沒穿，又得注意地面泥漬，我動作變得極不靈活，取不了咒術紙，只能選擇散化祂的氣息。泥水攪和、氣火煉燒，依照術法原理，反向用盛火蒸發掉水氣，則單賸泥元素。莫談盛火，連顆火種也生不出，我躁得額頰淌汗，汗水順沿臉龐輪廓，流往脖子積聚莿桐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