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輕雲連曉霧,行人欲去天欲曙。
何事東風頻回顧?偏繫駐,綠楊白絮相思樹。
從此玉顏成間阻,孤帆萬水遙迢路。
莫教千山爭去渡。春滿目,猶然斷夢無尋處。
成德一怔,回頭只見李煦出屋跑來,說道:「他二人所犯不是一般刑律,傷的是和碩親王,當今皇弟,就算皇上親審,也是駭人聽聞。再者,這不是一般蠱毒魘魅,還牽涉西藏在內,若此人只是無狀僧人還則罷了,若與達賴喇嘛有所牽扯,如今達賴又為吳三桂斡旋,皇上怎生處置?」
成德一呆,問道:「那依你的意思?」
李煦深吸一口氣,忽地拔刀出鞘,頃刻間將桑滇卓瑪刺死在刀下,成德大驚道:「你這⋯⋯戕害純親王的元兇讓你給殺了,你回頭怎麼繳旨?」
李煦還刀入鞘,將兩具死屍往竹屋後頭拖,口中道:「先將這兩人藏起來,送七爺七福晉回屋,再找御醫來看病。」
李煦將死屍拖到屋後,出來見成德還呆在原地,便上前在他肩頭一拍,說道:「你別犯傻,這等不體面事豈能留著把柄?如今第一要務得保七爺平安,餘事都不足以安慰聖心。」他頓了一下,又道:「再者,這兩人死在我刀下,不是你動的手,縱然有事也罪不及你。」
成德無奈道:「哥哥,擅殺欽犯可是重罪呀!再說,此事干係索額圖,怎能這樣囫圇?」
李煦搖頭道:「說你犯傻,還真不冤枉你。索府中多少醜事,皇上不便處置,只能讓七爺出面,如今弄壞了,真要鬧開來,索額圖自是跑不了,可由你扯出這等污糟,豈不讓人以為背後還有明中堂一手?」
成德情知他說得有理,只好默然點頭,又跟著李煦進了竹屋,趁隆禧夫婦尚未清醒,替他們將衣裳穿戴妥當,外頭血跡洗刷乾淨,這才出去喚人,待到王秀貞親自趕來,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他二人早和純王府總管商議妥當,只等天黑便要將兩具屍首拉去化了。
這麼一來一去,他二人回乾清宮繳旨已過申時。兩人一進乾清宮配殿,見康熙坐在炕上,便除了頂戴伏身跪倒,把康熙看得一驚,忙問道:「隆禧出事了?」
李煦叩頭道:「純親王病勢略有反覆,但太醫院院使親自看過,已經施針用藥,眼前並無大礙。只是阿哈還有機密內情要稟。」
康熙看這陣仗,顯然事情小不了,便讓梁九功屏退隨侍太監,並命乾清宮侍衛全數退到丹陛之下,待到四下無人,才道:「李煦,有什麼內情,如實奏陳。」
李煦領旨細述純親王府內一切,成德跪在一旁,想抬眼偷覷康熙臉色卻又不敢,待李煦奏畢,聽康熙並不說話,更加不敢抬頭,只拿眼睛望著地下金磚,良久才聽康熙說道:「李煦,你倒是膽大,竟然動用私刑?」
成德一驚,側頭拿餘光望向李煦,只見李煦面不改色,叩頭答道:「回主子,不是李煦膽大妄為,實在是按七爺的意思才有此處置。」
康熙道:「有話說話,不要跟朕繞彎。」
李煦道:「阿哈聽五爺說,這兩年七爺玉體違和,卻依舊掛念旗務,生恐旗務失當,有俘聖望,可見七爺有心爭強。如今七爺受這等齷齪小人所傷,主子將之明正典刑,固是理所應當,卻保全不了純親王為國之心。求皇上鑒察。」
康熙並不言語,起身在炕邊穿上靴子,由他們二人身邊走過,跨進正殿,在殿內來回踱步。他這一繞少說也繞了一刻鐘工夫,末了又走回配殿門口,說道:「你兩個起來罷,各自下值家去。」見兩人答應起身,又道:「成德家去路上經過恭親王府,將今日之事告訴恭親王。」
成德答應著和李煦一道退出,過了乾清門後才道:「皇上什麼都不說,反倒讓人不安。」
李煦一笑,說道:「我倒覺得皇上意思很明白了。」
成德奇道:「此話怎講?」
李煦笑道:「皇上早想料理索額圖,只顧慮太子,如今索額圖傷了純親王,皇上豈能放過?不過等待對景之日罷了。依我說,七爺身子養好便罷,若是養不好,大約就是索額圖丟他翎頂的時候。」
成德默默點頭,李煦又道:「我和子清都是內務府出身,三天兩頭便有這類差事,你不一樣,日後離了乾清宮,大約也是令尊的路子,這等污糟事情你知道得愈少愈好。」
成德想起明珠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便道:「已然知道了,也是無法。」
李煦側頭一笑,說道:「能避則避,不然,你給捲進麻煩裡,和令尊捲進去是一個意思。」
他二人在東華門外上馬,一人往北一人往東,各自離去,成德出了地安門卻是滿心茫然,一日遭遇不知該作何想頭才好。他沿海子一路往北,直到遠遠望見恭親王府大門,忽然想起上回進恭親王府是兩年前中秋夜,在此與芙格最後話別,由此又想起昨夜一番曲折,便一拉韁繩,佇馬烈日之下,對恭王府前碧波夏荷發起呆來,好半晌才又醒神,自入恭親王府去見常寧。
常寧領旨在家歇息,聽說成德來訪,換了衣裳在正殿相見,聽他講起純王府內情,登時臉色發青說道:「我就說此中有鬼!早知昨日就將那卓瑪給料理了!」
成德見常寧發急,忙道:「五爺消停些。大汗讓我來給五爺告訴一聲,想必要人分憂,五爺要亂了陣腳動了氣,可就沒人在主子跟前維持了。」
常寧道:「你說得不錯,可是⋯⋯」他轉頭往西望去,成德會意問道:「五爺的意思,想尋索額圖的不是?」
常寧點點頭,卻又一笑,說道:「我心中倒有主意,不過你是明珠的兒子,我得替你避嫌才是,這你就不用知道了。」
成德見常寧說的與李煦一般,只好點頭道:「謝五爺周全。」
常寧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道:「上回我去翰林院,聽人說你在編書,有這事沒有?」
成德點頭道:「崑山三徐不嫌棄我才疏學淺,邀我共成大事,如今在我那通志堂編輯經解。」
常寧一笑,說道:「上回有人送了一卷《側帽》詞集給我,我可真沒想到,你這樣高的文采,如今又編輯經解,果然進士出身,不同凡響。」
成德不想詞集竟給常寧看到,臉上一紅,說道:「五爺取笑了。」
常寧道:「你們那經解何時刊印?」
成德道:「恐怕還有兩三年工夫才行。」
常寧笑道:「經書上頭我雖尋常,倒有個意見給你:你別光是編,自己也撰述一些,如此方顯能耐。有了這樣重要著作,日後三哥重用你,比方說讓你主掌翰林院,那起碎嘴的才尋不出話說。」
成德被這天外飛來一筆說得有些茫然,常寧便笑道:「你遲早要離開乾清宮,倒不知早有人議論你的出路?有人說你兩榜進士,翰林學士少不了你的,可若依我說,你到六部都能大用,若到兵部給我幫手再好不過。可惜眼前看來,三哥身邊還少不了你們哥幾個,我只好在兵部與塞色黑將就對付罷。」
|| 未完待續 ||
成德是明珠之子,明珠是御前重臣,眾人都因此為成德多留點心,這是他幸運之處,也是他最大的不幸。此處常寧提到《側帽集》和《通志堂經解》,恰是當時他生活兩面寫照:詞集是他誠實心聲,經解則是必須撰述,無非為了立足廟堂,青史留名。只是待到本章結尾,成德承受楊艷身故後又一次死別衝擊,再無「倚柳題箋,當花側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