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及時雨》

看到朋友在臉書分享高中聯招放榜的往事，她和我同年，但她描述的「撕榜」方式，我完全沒有印象。下一刻才恍然大悟，啊，因為我當年落榜啊，一個志願都填不上，怎麼可能知道如何「撕榜」。

不過，我記得當年的作文題目，一場及時雨。看似指稱清楚、卻又空間無限的命題，跌破了眾多名師眼鏡，不在任何考猜範圍。

重點不在於用氣象或地理的角度，來描述一場及時雨，穿越具體實相、從心理層次來擴充及時雨的意涵或啟發，才是取分關鍵。

很多我的同學，就敗在當年的作文，與第一學府擦肩而過；但像我這樣寫及時雨寫到幾近滿分的人，結果也只換來一片泥濘。

家裡的氣氛宛如雷擊後的焦土冷寂。當我輾轉各地報考私校與技職，天總下起滂沱大雨。

可能想給我一點自信心，補習班的國文老師想請我分享破題的訣竅，要如何看似抒情、實則激勵地呈現正向、光明、有力的觀點。

在我求學的年代，民族復興與自我驅策還是主流意識，可是這並不是我文章的切入點，我一點點都沒有寫到正向、光明、有力。

所以我跟老師說，我寫完就忘了，一個落榜生最重要的，應該是好好振作，想辦法至少考上一個學校。不如請榜首來分享更有說服力吧。

之所以現在又回想起當年的那篇作文，一方面呼應了吉祥早上提醒我的事。我的月之南北交即將發生變化，很快地要與致力驗證和推翻的63號閘門告別，正式迎接由64號閘門翻湧而至的諸多過去，等待我發現新敘事、新道理。

另方面，也用來讓我明白自己存在的原因。

最近書寫得比較勤，以規律的方式來回應自己從小到大的興趣，臉書因此多了一些新朋友。謝謝你們來，也謝謝你們留給我的許多鼓勵。如果文字能夠提供你們一點安慰，也會使我感到安慰。

有一小部分的新朋友，我還在思索要怎麼回應你們的問題。像是，可以多了解一下你的背景或服務嗎？

我覺察到自己對於「自我介紹」的天生詞窮。不誇張，被我置頂的粉專簡介文，我整整寫了兩周。

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有甚麼可講。我就是個平凡的中年婦女、資深打工仔，寫不出可能會令你感到意外的事，至於服務，又擔心寫得鄉野世儈，像破落小廟歪斜掛著門牌：問事看盤一百。

所以我遲遲沒回。

在此時看到朋友的臉書，因而回憶起當年的作文題目，也許是64號閘門提早快遞來的生日禮物。那篇作文，我描述的是自己龜裂斑駁的求學生涯，我很努力了，但土壤乾燥貧脊得像撒哈拉。

我時不時覺得自己就快要被棄耕，而慷慨澆灌的旅人適時出現：是看我惺忪背誦生字，好心出聲提醒，同學請拉好扶手、我準備要煞車啦的公車司機；是從來不過問我成績、每天由貼身內袋偷塞100塊散鈔讓我買夜宵的奶奶；也是看我被分派到最角落的位子、義憤填膺替我抱不平的優等生同學，老師我跟她換位子，每個學生都有受教權。成績差不等於要坐後面。

我的及時雨，來自這些人。不是習以為常的自然現象，也不是吹彈就破的海市蜃樓。他們給予得如此真實，對我產生了巨大的意義，雖然他們老說，這小事、別放在心上。

依靠這些不因為我做成了甚麼、便伸手端遞上來的善，我得以存活、從此相信所有不毛之地都值得雨露。

所以，我希望，自己有天也能成為一場及時雨。

在未來也許很長、很長的人生當中，成為別人的太陽，是值得慶幸與珍惜的，然而我本性並不熾熱，無法有很足夠的採光，照耀得滿室生輝，我比較善於補水。

當你過得很乾渴，來這裡添一點水；當你要捲土重來，雨水可以卸下重擔與防備；當你很想哭、又不想被發現，沒有甚麼比在雨中哭，來得淋漓盡致。

想到這，我為之深深撼動。原來這麼早、遠在起步顛顛簸簸之際，我年少的筆，就已經替自己預寫了輪迴交叉愛之船。

行駛在盛夏的船，陰影有時、雷鳴有時，天候的陰鬱、船身的震動，一次次將我甩離主要的航道，然後我才能發現自己的航道，接受生命之流的變化多端。不行駛在主要的軌跡上、不代表我次要。

我的背景，就是沒有任何顯赫的背景，主流競技我一直卡不上位，但又怎樣。我依然以喜歡的方式行走著，呼吸著。

我的服務，是以文字來下一場及時雨，無論你現在的姿態和所處的位置。萎頓了，來淋雨。雨停了，又是一條好漢前行。

將來，我期許能以自己的方式做得更多，也有好多環節仰賴大家牽成，在此之前，我會讓自己準備好，等待與你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