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貝爾法斯特》大時代的野火,小男孩的凝望

2022/06/24閱讀時間約 1 分鐘
經典義大利片《新天堂樂園》,回望著導演托納多雷(Giuseppe Tornatore)與電影結緣的點點滴滴。而肯尼斯布萊納(Kenneth Branagh)的半自傳電影《貝爾法斯特》,同樣聚斂在電影的啟蒙時刻,卻更鎖定自己九歲前後,短短的一兩年間。因為那段看似平靜的童年生活,即將因為社會動盪,掀起巨大波瀾。

夢想的中繼站、英國的火藥庫

海洋、造船廠、鐵達尼,貝爾法斯特獨有的城市DNA。這部同名電影的開場,將僅有的彩色畫面,獻給現今鐵達尼號紀念館前展臂迎風的蘿絲塑像,最終又定格在面容滄桑、叼煙負傷的工人壁畫。毫無疑問,它就是貝城藍領階層,勇敢航向夢想的故事。
貝爾法斯特鐵達尼號紀念館前蘿絲的雕像,象徵航向新天地的渴望和風險,呼應了本片主人翁巴迪一家,在去留間的掙扎。圖片來源:matadornetwork.com
但如同台灣的脫「北」者背後,是高築的房價和物價,貝城人口外移,也不是沒有原因。數百年來,本地的天主教徒(民族派)和大不列顛島移入的新教徒(聯合派)之間,衝突不斷,積壓未解的世代仇恨,直接掀起了1960年代長達卅年的北愛衝突(The Troubles)。遠離戰火、避居他鄉,自然變得合情又合理,更何況是育有兩子、立場尷尬的巴迪父母呢?
愛爾蘭人註定得離鄉背井,否則世界其他角落就不會有酒吧了。
裘德希爾(Jude Hill)飾演巴迪(右上),左下起分別是他的哥哥、爺爺(希朗漢德Ciaran Hinds)、奶奶(茱蒂丹契Judi Dench)、爸爸(傑米道南Jamie Dornan)和媽媽(凱特瑞納巴爾夫CaitríonaMary Balfe)。圖片來源:www.nuovocinemacastello.it

童稚眼眸下的暴力

這部片,同時也是巴迪成長蛻變的故事。
走過童年的人都明白,兒時歡笑總有一天必須退位,將主控權拱手讓給苦澀的世故。特殊的是巴迪登大人的起因,不是常見的父母離異、亦非疾病纏身,反倒是前述北愛問題導致的移居搬遷。
於是我們看到前一個畫面,他還諷刺地在街頭玩著戰爭遊戲,下顆鏡頭,卻繞著他原地打轉兩圈,將激動的反抗者、圍觀的人群、還有他自己的驚恐害怕,一一捲入動亂的漩渦裡。多年後當他回望,或已醒悟:兒時手持木劍、垃圾桶蓋盾牌的「偽戰爭」,終究是場專屬於孩童的想像遊戲,說殘酷不夠殘酷、說可怕不夠可怕,而面對威脅性命的真實動亂,離開,是條可行且光明的航道。
巴迪剛登場時,正在和同伴玩著戰爭遊戲,殊不知真正的混亂正要降臨。圖片來源:cineuropa.org
但在頓悟到來以前,總會先摸索好一陣子。那感覺,猶如置身密不透光的黑洞,只能倚牆探路、聞聲前行。而對巴迪而言,父母爺奶,就是他的牆,同儕朋友,就是可辨的聲源。
證據?看看那些細膩鋪排的橋段吧。在他旁觀父親應對激進份子拉攏、要脅時,鏡頭以他的男孩視角,由下朝上,仰望父親如山一般的巍峨背影;又或者,當玻璃窗內巴迪和爺爺深情擁抱,頭上罩著對面房子的倒影,人與家的形象合而為一...。誰是幼小心靈的靠山,已呼之欲出。再看看他轉述旁人議論天主教徒為所欲為、再以懺悔贖罪的心態,又被友人用姓名辨識他人信仰的說法,唬得一愣一愣的...,果然模仿、複述,正是孩子們標準的學習模式,也是巴迪理解身邊衝突的主要方法。

沈浸在初戀和電影的光暈裡

但他的困惑點,何止是宗教衝突?爺爺曾出於好意,傳授他投機取巧的作答方法;有點反社會性格的女性友人,還幾度慫恿他偷東西。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讓懵懂的他難以捉摸。
但爺爺,畢竟是睿智的。因為人類社會從來沒有正確答案,只有個人選擇。而成長的其中一個關鍵任務,便是學著從眾家說法中,慢慢構建自己的價值觀與判斷力,最後選其所愛、愛其所選。即使必須像畫面中,在屋後小巷裡把垃圾桶排列整齊那樣,服膺著社會的秩序規範,但信仰和思想,應是成年人自由意志的選擇,與他人無涉。
困惑歸困惑,童年畢竟充滿了樂趣和奇想。他第一次心動的情事,為片中緊繃的背景旋律,插入一段段輕快的小調。而電視和電影,更是他的心靈避難所。只見被銀(螢)幕所照亮的那張稚嫩小臉,表情專注而目光熾熱,一路隨著《大洪荒》和《飛天萬能車》和《星際爭霸戰》,從史前到未來、從地球到太空,盡情翱翔在幻想的時空。至於那些艱深難懂的人性,就留待長大以後再慢慢瞭解吧。
目不轉睛盯著大銀幕的巴迪。圖片來源:slashfilm.com

英格蘭,逃難的夢奇地

巴迪最終隨著父母,離開了生養他的故鄉。而搬家,這堪比許多孩子幼時的重大事件,似乎也為巴迪帶來超越北愛事件的痛楚。
即便父親盤算的盡是大英國協的加拿大、澳洲和英格蘭,讓巴迪不必像《美國女孩》梁芳儀一樣,面對殘酷的反向文化衝擊,不過誰都記得《腦筋急轉彎》裡的女孩萊莉,正是舉家南遷後進行了腦內重整,讓憂憂開始與樂樂分庭抗禮。當巴迪聽聞母親對陌生環境中,孤立、無助、受排擠的擔憂,他心中的恐懼只能像野火遇上乾草那樣,一發不可收拾。
但搬家,從不只是告別故鄉,更是揮別稚氣。
小時候,可以只看見自己的不快,長大後,卻必須同感他人的掙扎、包容他人的決定。難怪長大成人的導演,將許多篇幅,留給了小男孩以外的家人,尤其是父母間的爭執和矛盾。
在他心中,去和留已無對錯之分。所以在那座眺望夢想的港都,可以有人將漂泊視為宿命,也可以像他的新教徒父母,純因寬容信仰不見容於多數激進派立場,必須轉進他方。更可以有人,像看過《消失的地平線》的巴迪奶奶,認定貝城「沒有通往香格里拉的路」,選擇在老伴身故、家人離鄉之後,獨自面對巨大的孤單,卻也不忘對離去的親族,默默許下祝福。
原來,所謂的勇敢並不等於冒險,無論留下或是離開的人,都值得擁有一頂,屬於勇者的冠冕。
如此溫柔的想法,就是長大的鐵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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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非藝術背景、卻三天兩頭跑展覽的「美術館路人」,除了仰賴直覺定錨眼前作品,更愛問問自己是感覺激動、寧靜、或泫然?還要自虐地,連結當下的人生處境連結,才甘願返回紛擾的現世。於是決心用書寫,實踐艾倫狄波頓《藝術的慰藉》的唯心觀點,捨棄高冷論述、直探藝術所誘發的感觸。請準備好,跟著藝術一起「走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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