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綠色的海水,一片片墨綠色的海草漂浮在水中。其間傳來輕柔的女聲。
「來玩吧!」
我試著撥開海草,四處尋找女聲的來源。
濃密而結實的海草纏上我的頭髮跟頸項,讓我無法動彈,最後蒙住我的口鼻。
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舵手座上,葉馨枕著我肩膀,被海水和雨水淋濕的散亂長髮蓋在我臉上,嘴裡甚至還含著一兩綹,帶著海水的鹹腥味。
搞什麼,原來是頭髮啊。
撥開臉上的頭髮,只見帆船在平靜的藍色海水中微微起伏,傳來淡淡的汨汨聲,毛玻璃般的晨靄籠罩四周,將遠處架起排竹巨帆的木殼機帆,海岸線上灰白相間的高樓修飾得像聖誕卡上的景致。
葉馨睜開眼睛,坐起身子。
「這裡是 - 」她張望四周,最後視線落在遠處的樓房。
「六年內這裡蓋了不少高樓,但應該是香港島沒錯。」
「你是說 - 」她又看了一眼,才回頭看著我。
「恭喜妳,妳回家了。」
她愣了一下,冷不防一把抱住我。
「謝謝!謝謝,謝謝...」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帶著吸鼻子的聲音。
我扶著她的肩膀,她的長髮已經披散,像蜘蛛絲一樣黏在臉上,臉頰上還有海水打上來時附送的砂礫跟貨真價實的海草。
「看來海洋不喜歡人太漂亮。」我笑了笑。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撥開她臉上的頭髮,用袖子想辦法擦乾淨她的臉頰,「現在好消息講完了,想聽點壞消息嗎?」
「壞消息?」
「現在的風向是北風,我們得逆風前進,還要繞過半個香港島,才到得了銅鑼灣。」我望向主桅頂端,上面的風向標指向船艉,「帆船在這種情況下,必須每隔一段距離轉向調整主帆,像蛇一樣曲折前進,可能會比昨天在風暴下航行還要累。」
「要怎麼做?」
我握住舵手座旁的主帆絞盤曲柄使勁轉動,主桅後的主帆緩緩升起。
「待會妳來掌舵,我控制主帆跟前帆。我會看風向告訴妳轉到哪裡,明白了嗎?」
「『三』呼叫『柳』。聽到請回答。」
「這裡是『柳』,聽到了。」我說。
船艙裡有柴油發電機,無線電,還有兩隻手持式的無線電對講機。
既然連發電機都有了,為什麼不裝個引擎呢?我咕噥道。
我們在昨天上帆船時,跟朴英業約定了通信頻率和代號。
『三途川』的代號是『三』,我們的代號是『柳』。
「你們靠岸了嗎?」我朝對講機說。
「一個鐘頭前剛停在葵涌,少了報務員不能用電訊室,幸好公司的人拿了兩台對講機過來。你們呢?」朴英業在對講機中說。
「在銅鑼灣的避風塘。」
「吃炒螃蟹?」
「是啊,我現在手上真的有一隻,殼蠻難撬的,不過裡面沒有蟹膏,只有一堆齒輪之類的。」我說,「船上一切設備正常,只有前帆的卷帆滑車卡住。應該快修好了。」
「我懂了。」
為了怕人探頭探腦,我把船繫泊在離岸一段距離的浮筒上。現在我穿著百慕達短褲和白T恤,跨坐在船艏,大腿上放著大小跟螃蟹差不多的卷帆滑車,正準備拴上最後一顆螺絲。
「下船之後找個時間,我請大家吃真正的避風塘炒蟹吧。」我說。
「謝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回過頭,同樣穿著T恤跟百慕達短褲,長髮綁成馬尾,戴上太陽眼鏡的葉馨走了過來。
「海事處的人來了。」她朝船後面使了個眼色。
「等我一下。」我花了點時間把卷帆滑車裝上前支索,跟她走到帆船後部。
一個身穿海事處白襯衫跟黑長褲制服,同樣戴著墨鏡的男子站在舵手座旁,手上拎了個全世界公務員常用的人造皮公事包。
「我來查驗兩位的護照,還有船隻的相關文件,」他朝四周看了看。「希望你們都準備好了。」
「所有文件都在船艙裡。我們下去看吧,順便喝杯咖啡。」
男子帶頭從樓梯走下船艙,葉馨和我走在後面。
她轉頭向我眨眼,我點點頭,拍拍她的肩膀。
等到三個人都走進船艙,我回頭關上艙門。
「士圖,我想還是趕快攤牌好了,」男子轉身拿下太陽眼鏡,露出一張圓圓的娃娃臉,「你旁邊這位小姐殺氣騰騰的,下一秒搞不好我會被她敲破腦袋,丢進維多利亞港裡呢。」
「這位是我在紐約市警局的同事齊亞克,」我說:「這位殺氣騰騰的小姐是葉馨。」
葉馨捶了我的肩膀一下,「不好意思。」
「沒關係,」齊亞克瞄了我一眼,「我這個朋友本來就是粗人, - 你在那艘船上都教了她些什麼啊?」
「是啦,是啦,」我說:「齊亞克幫我們準備各種文件,還有在必要時跟相關官方連絡。」
「因為我在市警局做了快兩年的公關和行政工作,套句麥克阿瑟的話,我的工作主要是陪紳士淑女喝下午茶,」他在船艙正中的茶几打開公事包,拿出文件放在上面,「這是你們的新證件,名字是霍圖和葉彤。」
葉馨走上前拿起證件,「國際刑警組織?」
「這樣比較方便進出警局,」他拿出兩把鑰匙,「我幫你們在文華東方訂了兩間單人房,房裡的衣櫃有幾件衣服可以替換。待會我帶你們上岸後就過去。」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葉馨把玩桌上的鑰匙。
「請說。」齊亞克望向她。
「為什麼你們要對我這麼好?」
「說來話長,」齊亞克拿出一個信封,「用妳旁邊這位仁兄的說法,對妳和妳男友的遭遇不爽的人不只我們兩個,而且還不是『普通程度的』不爽喔。 - 士圖,這是給你的命令。」
我瞥向他手上的信封,上面有個帶著王冠、盾牌、獅子跟獨角獸的浮水印。「該不會 - 」
「我剛從倫敦回來,是個穿著像侍從官的人交給我的,這樣講你就明白了吧。」
「那我是不是要跪下?」
齊亞克拆開信封的紅色火漆封緘,抽出信紙交給我。
印著相同浮水印的白色信紙上,只用能夠燒進紙張纖維的鐵膽墨水寫了一行字:
『王室獵場已經開啟,令勇士即刻獵殺害獸,將屍骸就地焚燒,勿令其褻瀆燔祭之祭壇。』
以前有人講過,所謂『外交辭令』什麼的,是用最文雅的詞彙,表達最粗鄙的訴求。
像是把『老娘聽到這些人做了什麼就想吐,命令你們立刻把他們統統殺光,不要讓他們活著上法庭丢光大家的臉』翻成獵場、害獸、燔祭等等文縐縐的句子之類的。
我將信紙拿給葉馨。
「王室獵場已經開啟...」她抬起頭,「難不成 - 」
「妳知道這些國家的領導人辦公室裡裝的錄音設備,可能比音樂人製作唱片的錄音室裡的還多,好確保祂們的一言一行都會記錄下來,」我聳聳肩,「所以這些人平常都會很注意自己的言行,像我們這種粗人動不動喊打喊殺的,對祂們的形象可是負面宣傳喔。」
葉馨笑了出來,把信紙還給齊亞克。
「另外告訴你們一件事,」齊亞克將信紙放回信封,仔細放進公事包裡,「『三途川』靠岸後,跟香港警方提交了兩名見習船員跟報務員落海的報告,一名警司隨即上船調查,順便帶走了兩具遺體。他的名字是 - 」
我腦海中跳出一個名字,「盧俊明?」
齊亞克點頭,「因為他所屬的單位是督察室,在場部份警員提出質疑,不過他手上有督察室總警司霍智華簽署的命令。」
我唯一沒料到的是,盧俊明也是警察。
而且大衛.高洩漏我們在船上的情資後,他會親自跑到碼頭來接船。
因為他是大衛.高的接頭人,恐怕很快會認出那具男性遺體是他的接頭對象,而不是我。
「看樣子你們的行動速度得加快了,」齊亞克說:「去獵殺害獸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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