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詩不乏「詠懷」、「感遇」之類的題材,巧妙傳述詩人難言的隱衷;就連「遊仙」、「詠史」之類的作品,也都是藉由神話、史傳迂迴傳述「獨特的人生經歷」與「難言又不能不言」的情境感受;甚至於連「無題詩」也並非無題,「飲酒詩」並不單單寫酒,而是傳述人生情境感受和獨特的體驗。
陶淵明在〈飲酒詩〉序文說道:「余閑居寡歡,兼比夜已長,偶有名酒,無夕不飲,顧影獨盡。忽焉復醉。既醉之後,輒題數句自娛,紙墨遂多,辭無詮次,聊命故人書之,以為歡笑爾。」昭明太子蕭統在〈陶淵明集序〉顯然看出玄機,說道:「有疑陶淵明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焉。」其實,絕大多數涉及飲酒的詩無不如此。寫作的用意無他,都在排解詩人的寂寥、苦悶、困頓,並巧妙傳述他對人生獨到的洞察。
如果從這個視角來閱讀奧瑪.開儼(Omar Khayyam)《魯拜集》第12首,就可以很有感:
只要一卷詩,一壺酒,一塊麵包,
妳唱著歌同我在樹下逍遙,
雖然周遭是一片荒野––
啊!樂園也不比這荒野好!
為什麼「樂園也不比這荒野好」?因為詩人身旁有傾聽的人!有她在身邊坐著,在原野中唱著,就算不能真正進入詩人的內心,總比「獨坐花間,與月對飲」的李白更能紓解寂寥。我們也許永遠無法了解李白為什麼會說出:「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獨坐敬亭山〉),但我們知道他肯定經歷很多難言的處境,以致看破了一些人情世態。奧瑪.開儼(Omar Khayyam) 在《魯拜集》第13首也如此說:
有人為了現世的榮華,有人
巴巴期待著他生天堂的來臨:
啊!領取今宵,明朝不用你計較,
遙遠的鼓聲,虛無縹緲何足聞!
世上的榮華,何其誘人;來世的福樂,卻只能巴望。既然現世的權勢、榮耀,與己無緣,來世天堂之福樂,又未必能達,詩人奧瑪.開儼(Omar Khayyam)表現出一種及時行樂的人生價值觀:那就認取今宵,休去計較虛無縹緲的「鼓聲」!
奧瑪.開儼(Omar Khayyam)的生平行實資料流傳甚少,究竟他在世的時候,有過怎樣的際遇已不得而知,但是我們讀他的詩,仍然可以看到他真實面對人生,誠懇說出他應對的態度。這比起某些心靈導師不斷地描畫虛無縹緲的、人生的化境,然而,他自己一點也達不到;相較之下,奧瑪.開儼可就誠懇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