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睜開眼,迷茫地看著兩人,回過神跳起來給了孩子一耳光破口大罵:「死到哪裡去,好膽就不要回來!」守道嚇了一跳,連忙把孩子拉到身後護住,連聲勸道:「別打別打⋯⋯」男人狠狠地看他一眼:「你是什麼人?」守道正要開口回話,孩子緊躲在他的身後伸出腦袋來搶答:「這是我師傅,我以後要跟他做學徒。」守道殷勤賠禮:「歹勢,王先生,我姓丁。事情是這樣⋯⋯」那男人哼了一聲,冷冷地睨著守道說:「不是笑死人。我自己有工廠,我的兒子要跟著別人學徒,那不是笑死人嗎?」守道張嘴還沒發出聲音,男人便問:「你一個月打算多少錢請他?」守道其實沒想到是這樣尷尬的場面,以為做父親的為孩子逃家發火,只小心耐住性子,希望能得到一點善意,讓他有機會將前因後果解釋清楚,好把那一撇順利補上,一聽提錢,鬆了口氣,這挺好,直來直往,省得囉嗦。因為有心成事,便把四頭那天順便問來的行情價望上添了一點報出去。男人看著他,十分直爽地點點頭:「這孩子我沒法管,書也不想讀,叫他留在家裡幫忙也不肯,我是沒辦法養他一輩子的,要怎樣隨便好啦!不過⋯⋯」男人眼神一轉,指著孩子「既然有了事頭,你每個月最少一半要拿回家來,你自己不願讀書,家裡兩個小的還等錢用。」守道這下有點後悔,以眼神詢問那孩子「意下如何?」確定並未收到抗拒的訊息,嘆了口氣想「昨晚說“可以不領工錢”的可是你自己,半份工錢比什麼都沒有也好上一大截了。」回過頭慷慨應允「沒問題,我那裡供食宿,他一個小孩子,也用不了什麼錢。」他終於緩下緊張的神經,對男人說:「那麼,王先生,我們走了。以後每星期他會有一天休假,每個月30號,我會讓他把錢送回來。」男人背過身去,連理都沒理。
遠遠地看見公車站牌,守道才想起方才一心應付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境,連個聯絡地址都沒留,掏出名片就要往回走,卻被這孩子死死拉住。守道大疑:「這為什麼?萬一家裡出了什麼事,怎麼連絡得到你?」他眼神定定的,告訴守道:「別去。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根本沒有什麼弟弟妹妹,阿爸是個酒鬼,天天纏著阿母要錢。沒酒喝打人,有酒喝也打人。」
作為不知情者,這一無所知的處境令他覺得尷尬,各人說詞,不論信和不信,都沒有根據,於是都沒有意義,但在這個世界裡,能相信、肯給予信任的,通常是比較容易獲得幸福的一方,方才鐵皮屋裡的確沒有別的孩子。
丁守道看了看時間,估計丁有貴已經到店裡去了,而惠娟一般這個時候正在菜市場。於是他先帶著孩子回家。家裡果然沒人,他進去擦了把臉,便坐下來立規矩。首先想起的一件事雖然幼稚可笑,但名字挺重要的,事關此後共處的口口聲聲,說是非說不可,搔了搔頭說:「既咱倆是師徒的名份,你這名字就不太好,我喊你老覺得對著是個財主。所以,我今後就叫你阿財,好不好?」那孩子正襟危坐,沒想到開頭並不如想像中的嚴重,赧然一笑,點頭答應。這下守道不知心裡有多輕鬆,定了小名,人好像立馬就熟絡起來了「我們那時候,拜師是要磕頭行大禮的,現在雖然禮數沒有了,但既要一同生活,人道規矩不能沒有。我先跟你說明了,手藝之外,尊卑無妨扯平,但長幼輩份不能不敘,這樣說你能明白嗎?」阿財想了想問:「是不是守禮貌?」守道揚了揚眉,點頭贊道:「聰明!」守道收了笑,正起臉色來接著說:「生活一應雜事,我不麻煩你,你也不許賴著別人,一概自理。不許麻煩你娟姐。我喜歡乾淨,從人到人手底下做的事,我可以忍受笨拙,不能忍受懶散、卑鄙,跟著我學手藝,不可養就躐蹋苟且的懶性招人嫌惡。」「另外,如果真遇著什麼麻煩,你直接告訴,我絕不打罵、絕不攆人,但在我家裡,偷、矇、坑、騙的勾當一次不能容,成惡癮的事一項不許沾。不論原因,只要犯上一次,這兒就沒你站的地方,你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