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媽媽病重的消息,我趕忙先去作了核檢,結果出來立刻買了票回了老家。下了火車站又是核檢。到了醫院,醫生一見是外地過來的,又是審犯人般的刺探了半晌,最終給了手環。
終於見到了媽媽。她的狀態很差。得知魂牽夢繞的兒子終於現前,她卻只是睜了睜眼,呻吟了幾句,就又昏迷過去。但我還是對媽媽的康復滿懷信心。
可是反復探視的親戚們不這麼想。他們要麼神色凝重,對著媽媽掩面而泣。要麼就是反復在媽媽耳前呼喊她的名字,不知是想要她知道誰來看她了,還是想測試媽媽的意識活躍程度。吃飯的間歇,親戚們彼此交流,都悲觀至極。一位親戚語重心長的對我說,要準備後事了。因為,根據他的經驗,媽媽的那些徵象,肯定是不行了。
我的心開始燃燒:你,還有你們可以沒有希望,但不要讓我,更不要讓我的媽媽沒有希望!
我開始細心觀察媽媽的一舉一動。只要她醒著,我就跟她聊天,開她玩笑,告訴她我等著她去成都。媽媽睡著而且我也不是太累的時候,我就堅持默默念佛、祈禱。
媽媽終於開始小便了。第二天居然可以坐起來,說想吃點東西!我開心的無以言狀,接著居然和媽媽聊了近一小時的天。
吃飯的時候又見到親戚們,我興高采烈告訴她們媽媽的好轉。可是他們居然反問我,為何不去趕緊理髮(長輩說,當地傳統是媽媽若走了,兒子必須先理髮,儘量剪短)。我的心再次燃燒:我絕對不理!
等晚上這些親戚去探望媽媽的時候,終於承認了媽媽的好轉。病房裡終於出現了久違的笑臉。
但週末之後媽媽的狀況突然急劇惡化。前來探望的人越來越多。先前的暴風雨再次籠罩。大家甚至當著媽媽的面開始小聲討論一些我認為很不恰當的事。又有人說身體的這種徵象怎樣不好,還有人問我,跟媽媽提過她還有什麼“遺願”之類的事沒有。我不想去怒懟這些長輩,再說本身他們也是好意。我能做的只是回避。
我試探性的問爸爸,他怎麼看媽媽的病情,他說肯定不會熬過這一周。我又問弟弟,誰知他也說,不可能了。我理解他們常年照顧我媽,可能他們比我更“理性”吧。現在的我,不僅憤怒,更感到孤獨。
所有人都抑制不住的哭,放聲的哭,甚至在媽媽面前。佛經裡記載的情形,活生生在我面前上演:
像法轉時,有諸眾生,為種種患之所困厄,長病羸瘦,不能飲食;喉唇乾燥,見諸方暗,死相現前。父母、親屬、朋友、知識涕泣圍繞。然彼自身,臥於本處,見琰魔使引其神識至於琰魔法王之前。然諸有情,有俱生神,隨其所作,若罪若福,皆具書之,盡持授與琰魔法王……
可是我哭不起來。因為我從沒覺得我媽媽會離開。我從小是被親戚們寵著長大的。但有生以來第一次,我開始討厭他們。他們不僅不知道希望的力量,甚至希望別人屈從他們。
媽媽的各種症狀愈加嚴重。甚至恐怖。但我繼續“瘋子”一般的堅持。我握著她的手,跟她說笑話,幫她翻身,念佛,祈禱……她的呼吸聲終於開始緩和,我為之一振。於是繼續,再繼續。
但我終於感覺到些什麼了。我知道時間到了。
等到媽媽開始發燒的那一刻。我大哭起來。
數小時後,媽媽終於走了。
媽媽,在你彌留之際,我唯一幸運的是,能跟你聊了一小時天。我最難過的是,固然我沒法子減輕你肉體的痛苦,但我沒能給你多帶些笑容和希望。這本是我,我們都能做到的。
最可怕的疫情,不是來自於這個地球,而是來自我們彼此的心。
後記於2022.5.9
真正的樂觀者永遠都是稀有的。在極端艱苦的條件下,他們搜尋、認可、放大哪怕一絲一毫的希望,並以其為支點竭盡所能撬動現實世界,而不是擺脫或逃避,更不是盲從或屈服。如果有的話,他們只盲從或屈服自己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