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頭放下碗來,點點頭笑說:「可見沒什麼。沒什麼就好。奇怪了,我這幾天看你那小徒弟溜狗,溜著溜著過對街來,跟我們顧師傅有說有笑,交流得挺熱乎。」一般人說同行如敵國,丁守道總覺得,他和對街的川菜館若稱同行還是高攀了,沒必要枉設心防,打探消息。笑一笑說,「你這人,想什麼?心機重重的。對街的鄰居,我這徒兒心高,廚房裡前行後進,有機會碰上,討教二三事難道很奇怪嗎?」四頭撓撓下巴,狠瞪了他一眼,好沒意思地說:「我倒是老江湖底子,處心沒你那麼正人君子。我告訴你,前陣子顧老頭的小徒弟暴病死了,我們菜館找學徒,補的就是他身邊的缺。欸我可是擔心你苦心帶出來的人被拉走了,好意問一聲,倒被你看低了。」守道擺擺手,低下頭去碼棋,笑嘻嘻的搭碴「我哪敢。」捫心自忖,我苦心帶人了嗎?是費了點心,「苦」字卻老遠談不上,我跟這小子混了幾個月,方才熟絡一點罷了。一聲師傅,若情份無著,也就只是個職場上的稱謂罷了,我憑什麼過問他愛跟誰交朋友?
「顧老頭」叫顧天明,在業界「師傅」等級裡其實還不是個頂老的老頭。依長幼與四頭敘敘,頂多算是「叔」字輩的先進。據四頭說,此人徽幫出身,一路由揚入川,熟一幫、棄一幫,統共叛了四個師傅,手藝造化入極。行界為人,面慈心狠、貪利忘義,為逞所欲,夤緣攀附,從不惜偏鋒險徑,不論憑技藝或心機,與人爭雄,無不勝場。認識的提起這號人物,莫不咋舌噤聲,既不能苟同其人,也沒誰吃飽了撐著願意得罪這麼一個角色。守道綜合形容傳說,只覺得雲山縹渺,是個武俠小說裡的人物。畢竟虛實兩隔,聽故事雖聽得驚心動魄、十分入情,但篤定這趟深水自己這輩子無由涉及,其人好歹善惡,與我何干?四頭苦口婆心地嘮叨:「你自己都說了,你那徒兒心高,初入行,跟這號人牽扯深了,你敢放心?好歹留心拉著點。」守道應世,情字著根,加上讀書自修,兼及理字,對於一點一滴導人樹立行界規矩的道德責任不能說低,但尊重他人自性的觀念和意願,是他依附傳統人倫賦予的成習為師、導善時最大的矛盾與障礙;每聽四頭此論,守道總是笑一笑,不置可否,既無法不依理質疑那個「叛」字,又捨不得依理負情。他由衷覺得入行學藝、各有所求,也各有所需,若需求不能兩應,自然另覓他途,棄取之間,即便不能兼及情義,但不明根由的旁觀者,口頭上大可不必重判;與達理同時,卻又無法不依情對人情的辜負與離棄感到遺憾。倒是「留神」這狀態,有時不是人願意留神就留個神,評估不必費心留神便可以依理拉倒的事。有四頭這麼個熱心促成善良風氣、以行界人倫義理為己任的四頭隔三差五地在耳旁叨絮,不用多久,自然就留著點神,既留了神,終免不了依情動問的一天。
添財眼神無心閃過的一抹輕嘲不知怎麼令他寒心,隔閡而有禮的態度又令他無由剖白心機,三個問答交鋒,兩人的對話便在尷尬的氛圍中自然打住。事隔兩日,守道剛剛覺得胸中芥蒂漸落,正自然而然地從這場自己引發的尷尬中走出來,那日晨起,餐桌上沒有早餐,添財手裡拎著個包,師傅和惠娟難堪地沈著臉,守道看了看他,驚詫地瞥一眼僵成木石的二人,慢慢地轉過頭來發問:「這是打算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