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濱口龍介執導的《在車上》,於去年的坎城影展獲頒最佳劇本獎,並於今年得到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最佳國際影片等四項提名,最終拿下最佳國際影片獎。本部作品改編自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中的同名短篇《Drive My Car》。
故事描述劇場演員家福悠介(西島秀俊飾)在妻子音(霧島麗香飾)離世後,因緣際會來到廣島擔任舞台導演,並結識了代駕司機渡利美沙紀(三浦透子飾)以及妻子生前的外遇對象。在一次次路途中,這些角色將於Saab 900這個悠介最私密的空間裡,一層層剝開深埋內心的愛與憂愁,並直面最難熬的心結。(以下微雷)
超脫言語的表述
在本作中,擔任導演的悠介所執導的舞台劇,改編自契訶夫的《凡尼亞舅舅》。劇中演員來自世界各地,而這也是該劇最特別的地方,舞台上的角色均使用演員各自的母語進行對話,其中包括日文、韓文、中文、他加祿語......等等。當然,演員並不知道彼此語言的意涵,只能透過不停地讀本,讓自己在表演時得以展現最真實的反應。我想這也是導演想傳達的概念,打破我們原先對溝通的認知。
劇中劇《凡尼亞舅舅》透過多國語言的表達,打破我們對溝通的既定認知
在眾多的語言裡,可以感受到其中一項特別被濱口龍介導演重視,也就是手語。本作中的李允兒(朴有林飾)作為手語演員,在《凡尼亞舅舅》中有一幕是以手語和舞台劇的主角交談,即使整段演出完全無聲仍讓人看得出神,甚至觸動人心。而這也再再強調了理解不見得需要透過相同的語言,就如李允兒在一次聚餐中所提到:
「無法對他人傳達我的語言,對我而言再尋常不過。但我可以看、也可以聽,有時甚至能理解超越言語表達的事情。」
而這類超越言語表達的藝術,也一再出現於本作中。在這個電影時不時會被對白塞滿的時代,導演對留白的處理可說是相當精湛,也讓人感到清新。
對白運用的藝術
雖然留白的使用已相當出色,不過導演操弄對白的手法其實更令人驚豔。悠介過去身為劇場演員時,便時常透過妻子音預錄下來的錄音帶在車上背誦台詞。這樣與妻子隔空來回的對話,時常能在劇情轉折處起到畫龍點睛的效果。無論是對妻子的質疑、對人生的絕望,《凡尼亞舅舅》的台詞彷彿無時無刻都想翻起悠介藏在最深處的思緒,而角色的潛文本也透過錄音帶、背台詞的形式,被一次次翻轉至檯面上。
舞台劇導演悠介與演員耕史的對手戲,其中的弦外之音值得玩味
儘管如此,本作中最精采的對白橋段,反而是在第二幕的尾聲,悠介與舞台劇演員高槻耕史(岡田將生飾)在車上的對話。悠介看似在分享與亡妻一同創造寫作靈感的經驗,實則展現對妻子的了解及不可取代性,以捍衛自己最後的尊嚴。然而當耕史說出音未曾告訴悠介的故事時,兩位角色的位階也隨之調轉。在長達十多分鐘的對白中,沒有配樂、沒有多餘的鏡頭,只是兩個男人正面特寫的切換,卻做足了轉折與張力。其中還有一點值得細品,就是兩人特寫的鏡位,悠介的特寫稍微偏向側臉,耕史則直接正視鏡頭。而導演究竟想從這樣的差異中傳達什麼,就交由大家自行去感受吧。
戲裡戲外的自我和解
本作不僅讓觀眾看著家福悠介面對妻子離世後的生活,以及面對妻子外遇對象的糾葛。同時也隨著故事推進,逐步剝開他最難熬的心結。而其中最核心的人物,正是這位出場時並不起眼的代駕司機—渡利美沙紀。作為指定代駕,美沙紀最初並不被悠介重視,甚至有些許敵意。畢竟她是第一位"侵入"這個最私密空間,並拿走控制權的人。
從Saab 900以及車內座位的象徵意義切入,皆可看出兩人關係的微妙變化
直到第二幕中段,悠介第一次稱讚美沙紀的開車技術時,兩人的關係才開始改變。在與耕史的車上對談結束後,悠介更從一直保持距離的後座移到了副駕的位置,而故事也來到最後一幕。兩幕之間最大的差異,便是悠介是否仍會在車上背誦《凡尼亞舅舅》的台詞。或許是當時的情境讓他不想背詞,但觀眾可以察覺到悠介在第三幕中不再去聽錄音帶中亡妻的聲音,也不再透過《凡尼亞舅舅》的台詞來對自己靈魂拷問。隨著心防的卸下,兩人也開始在這輛Saab 900中互相告解不為人知的過去與心結,期望能從中得到救贖。
結語
雖然過去沒看過幾部日本電影,但能在Netflix上發現《在車上》實在太開心了。特別是每次看到錄音帶中的台詞與劇情呼應時,那種處理潛文本的手法真的讓人拍案叫絕。且即便整部電影的調性相對平和,將近三小時的內容卻總能勾住觀眾的注意力,著實厲害。
最後還是想抱怨一下,前面提到本作中《凡尼亞舅舅》的舞台劇海納各國演員,並以各自的母語進行演出。雖然能在外國電影中看到台灣演員、聽到台灣腔的中文確實倍感親切,但不確定是演員的原因還是如何,每次聽都讓人非常出戲。此外,電影中鋪出不少伏線明明都有確實收回,但不知道是我漏看還是編劇忘記,悠介患得青光眼的後續應當有更多發揮空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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