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很小的時候,我稱奶奶為嬤嬤。我極愛樹,從小便是,因為嬤嬤說,樹就是大地的生命,死去的人都變成了樹,在人間靜靜看著捨不得的一切,嬤嬤也會。嬤嬤說的,我相信,以後我會在樹林裡遇見來不及說再見的每一個人。
舊時山上的家,有大庭園,大門口有一株鳳凰木,我到現今長成熟女的年紀,都還記得嬤嬤說,爺爺的靈就賦生在那紅火楹盤根錯節的枝系之中。那個相信,想來是在我小時便生根成了我此生的咒,我就是一愛哭鬼又愛相信。
我的童年記憶,有許多都和樹木有關。每年一到夏天,嬤嬤都會和我比賽撿莢果,就是那種褐黑色呈刀劍狀,扁平堅硬的鳳凰木果實。不過有些莢果在樹上便已熟成迸烈,直至乾枯才掉落地面,從前我最氣撿到那種莢果了!因為常常打開後發現裡面種子所剩無幾。
因為是比賽嘛,我們撿完後就會在內室大門前的簷廊下排列,嬤嬤一排我一排,一個對一個,看誰的莢果隊伍比較長,通常這一關我都會贏。可是呢,第二關誰輸誰贏就很難猜了。有的莢果非常硬實,光用手是掰不開的,這時嬤嬤就會拿出爺爺收割韭菜用的小彎刀,在莢果邊緣輕輕劃開一個口子,然後就能順勢將豆莢剝開,每個莢果內的種子數量不一,有的多有的少,有時運氣好,一莢裡就能有二三十顆種子呢!
小時候,我對這個遊戲非常的著迷,我常常蹲一下午認真數算種子,蹲得兩腳發麻,總要數個二三遍才能算清(難怪我數學不好,光數種子都能錯亂),那時嬤嬤就會坐在旁邊的木椅上喝著她的老人茶樂得輕鬆,睜隻眼閉隻眼,一會兒一會兒說著數好了沒,數好了沒。
一番輸贏後,嬤嬤便會帶著我,將這些種子泡水掏選,大約一至二天,種子會澎脹,有些能發得芽,有些不能,看到有芽點冒出的種子,便能把它移到土壤之中,之後的事就是等待了。
新芽初生的一瞬,是動人且浪漫的,當你看見那小小種子掙出土壤張開子葉,終在一方寸土裡生成羽狀密林,會油然的萌生一股喜悅,萬般期待後所帶來的感動在我幼年時的記憶扎根,以致於我對樹便生成固執的喜愛,直到現在,我都還經常在各種路途中撿拾種子,現居住家附近的路樹種子,我大概都撿過一輪,羊蹄甲、水黃皮、小葉欖仁、大花紫薇、青楓翅果、松實。
哪天,你路過樹下也停下來找找,那些熟落的種子裡也許都藏著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