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光的樹。

與我相熟的朋友，大概都聽我講過那麼幾次，關於我奶奶說的樹的事，我其實也跟孩子們講過幾次。

舊時我家前庭後院裡都養著幾棵大樹，在我很小的時候，也不知道奶奶是編造故事，還是真就那般相信著。奶奶說，樹就是大地的生命，死去的人都變成了樹，在人間靜靜看著捨不得的一切，有一天奶奶也是。奶奶說的，我一直都相信，我總覺得以後我會在樹林裡遇見來不及說再見的每一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我從小就愛樹，童年的許多記憶也都跟樹木有關。這幾年承學涯恩師之邀，開始在教室裡給孩子們上課，關於說演、遊戲，故事與生活。每年我總會帶孩子們看一兩個跟樹有關的故事，不為什麼，就因為我喜歡。（笑，真任性。）

我總是很沉迷在讀各種樹木物事和植物圖鑑，像讀小說那般的讀，樂此不疲。我曾經在一本德國森林保育作家─彼得．渥雷本的著作中讀到關於樹的許多，那德國作家和奶奶一樣浪漫，雖國籍年齡語言皆不相同，但他們都說，樹有自己的言語，能互通消息，甚至能與人溝通。

裡頭有些知識細細讀來都像故事一樣精采，令人充滿遐想並印象深刻。好比非洲金合歡樹，在被草食動物啃咬其樹葉時，會立刻釋放出一種苦味，而這種苦味將迫使動物們打消繼續啃食的念頭，並且在短時間內，方圓百尺內的樹葉也會一同變得苦得難以下嚥。

因為金合歡樹一旦被動物啃咬，除了變苦還會釋放一種被稱為乙烯的氣體，這種氣體就像是一種求救訊號一般，會迅速傳遞消息給四周的同伴，趕快啟動機制保護自己，於是那方圓百尺內的金合歡樹們就一同變苦了，很厲害對吧。

還有共生樹，也有人說是夫妻樹或朋友樹，書裡說到兩棵樹木若相依為伴，小枝椏間會溫柔地相互推伸，像是想碰觸一下對方那樣。而他們的枝幹與樹冠為了不干擾對方，也會盡量向外側生長，遠遠看去兩棵樹就好像是一棵樹一樣，相依相長，好浪漫。

希臘神話裡，就有這樣一棵共生樹，因為以僅有的粗茶淡飯招待了天神宙斯和赫密士而逃過神罰，在生命最終獲得神典的老夫妻的故事，鮑西絲（Baucis）與費勒蒙（Philemon），他們如願在死後化為一棵相互盤繞的樹，繼續一起生活。這不是很有趣麼，神話故事與天地自然間，竟隱隱相互呼應著。

當然，我還讀過一些美麗的樹事。聽說蘭嶼的達悟族在新生兒誕生的同時，就會種下一棵樹，等到成年時，他們會用那棵樹木，打造成一艘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拼板舟。而在中國貴州的一個少數民族─岜沙苗族，也有著類似的傳統。每一個岜沙人出生後，他的父母也會為他種下一棵樹，寓意他生命的開始，在生命的最終，再用這棵樹製成他的棺木，埋在土裡，於其上種下另一棵小樹，象徵生命的延續。在岜沙，一棵樹就是一個靈魂。

這不都跟奶奶說的一樣麼，可奶奶一輩子根本就沒去過世界的哪裡，更別說涉獵什麼原民歷史與文化了。樹木何其有靈，竟和人的生死產生如此奇妙的連結，我反覆思索著奶奶曾經說過的話，不勝想念。

於是最近一堂課，我給孩子們講了《發光的樹》。

這是去年夏天，維京國際出版的一個繪本故事，記得我第一次讀到它時，我就站在書店裡久久不能自已，除了作者海狗房東的文字太柔軟詩意之外，我好似在那畫頁裡讀見奶奶，還有許多我愛著可已然離去的人，甚至是我家的狗兒們。當然，貓魚小姐（繪者）的圖也是畫得極好的。

故事一開始，就是一棵大樹的畫面，佔滿了一整個跨頁。樹說，我是一棵發光的樹。在清晨、在夜晚，月光、小雨，甚至是太陽與秋季的黃葉，都使我發光。每年12月，有好多樹也會發光，因為五顏六色的燈泡使他們亮著，可是我的樹枝上從來沒有燈泡，但滿天的星星仍讓我發光。

這時，樹突然說了一個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的秘密。他說，「我是一棵樹，也是一扇門。」「想念這個世界的靈魂，會從我的身上回到這個世界」。靈魂們回憶著人生中最幸福的那一天，有第一次站上舞台表演的那一天，雙胞胎兒女誕生的那一天，離家的孩子終於歸家，老奶奶離開世界的那一天。（以下引用自繪本原文）

如果是你，你會想停留在哪一天呢？

今年的孩子們都好活潑，他們聽到這兒都迫不及待的想發言。婷說，我想要過生日的那一天！彥卻說，我要永遠星期天！然問著，可以是吃麥當勞的那一天麼？如若有所思的考慮著，最後她說，我要去迪士尼的那一天！（我當時聽了直覺想到亮亮，哈哈。）

老師，那妳想要哪一天？

生命是那麼的美好，老師想要的和書裡的狗狗一樣。當有一天，我也來到發光的樹身上，我希望我能再走一次人生，停留在每一天。（孩子們一陣大叫，蛤啊！老師犯規！哪有這樣的！）（笑。哎啊，我最近一直笑彎腰呢，背都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