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命運

我喜歡個案談他們的童年，或許是因為人爬到了中年，登高望遠，在山丘上要嘛往前看，要嘛往回看，相比之下往回看似乎可愛得多。有些個案對細節特別清楚，托他們的福，我彷彿搭上了上時光機，一同回到了小學的時光。

對我這個年份的傢伙來說，小學等同於蒸籠與鐵製便當、到福利社用五塊錢尋寶、亂塗亂畫的課本，抽屜裡面總是被垃圾和雜物塞滿的木製課桌椅(脫落的木條也沒被浪費，會拿來打學生)，還有坐在一旁恰北北綁辮子又比我高的女同學。

當然，還有總是因為忘記帶了什麼而提心吊膽，我也不記得究竟有什麼非帶不可的東西了，大概是老師交代的文具、聯絡簿之類的，但對小學生而言那些都是天大的事兒。

不知道為什麼，南方澳唯一的國小是蓋在一座小山頂上，對孩子來說，走回家都無比遙遠。當時除了媽媽外，最常接我放學回家的就是姑爹了。我的姑爹就在我家的船廠工作，因為實際的工作量並不大，加上喜歡孩子，所以很常照顧我們這些小蘿蔔頭。

他總是穿著一雙白色皮鞋，據說有一次他把穿舊的鞋子拿到外面的垃圾堆丟掉，兩歲多的小小方格正竟趁大人不注意，默默地把白皮鞋撿回來給姑爹，我就這樣輕易地擄獲他的心。本來姑媽只打算生一個孩子的，後來因為看到爹爹如此喜歡我，便又再生了一個表妹。

因為小時候發不出姑爹這些音，所以我都叫他爹爹(ㄉ一ㄚˇ ㄉ一ㄚˊ)，後來大家都跟著喊他叫爹爹。

還記得每次忘記帶東西時，就會拿著一塊錢打公共電話，不一會兒，爹爹就會騎機車把東西拿給我，之後他服務的小鬼越來越多，包含我妹和表妹，有時一天要跑上山好幾次。只是他白頭髮越來越多，後來拿東西給我妹，大家都以為那是她的阿公。

童年跟暑假一樣，開始時覺得很長，其實咻一下就結束了。

我不是什麼有成就之人，但在一些需要致謝場合，像是拿到學位，或者是結婚的時候，總是會感謝一些親友的照顧，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忘了謝謝爹爹。

就如同許多母親一樣，他的付出總是容易被忽略，因為都是些簡單的小事，像接送孩子，或是不厭其煩地把孩子忘記帶的東西送去學校。

他的付出是一場空嗎? 並不是，因為在會談中談到他，我熱淚盈眶(到底是誰在諮商?)，儘管過了快四十個年頭，我仍然記得他帶給我的溫暖的感覺。

孩子無法決定大人會採取怎樣的管教方式，這也可以說是兒童的命運。

有的家長希望孩子為自己負責，因此不會送東西到學校，這些孩子可能很小就學會了解決自己的問題；而我很慶幸在童年時期，有爹爹這樣的長輩，他讓我相信，天塌下來也沒關係，總是會有大人照顧我的。

謝謝你，我親愛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