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為四子元吉改名完婚之後,李淵覺得運氣似乎真的有變好了。
皇上不但沒有追究自己未能應詔,還加封為太原留守……雖然同為通守之責,太原跟弘化,哪能相提並論。
太原的離宮,乃是由北齊高氏本家改建。再更早之前,也是後魏起家都城。繁華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太原,乃昇龍之地。
相傳上古時候,此處本為山嶺,後化為巨龍騰空而去,方現河谷供人居住。
三國時期,曹操本據有太原,卻遭反亂。致使赤壁大敗,終生未能稱帝。
五胡時代,燕秦二分華北。前秦宰相王猛設計破龍門,進而大敗前燕,一統北方。
但王猛一再告誡秦帝苻堅,龍氣未復,不應與南朝啟釁。苻堅未能聽從,在王猛死後輕啟戰端,終令前秦覆敗。
後魏,應運而生。
惜孝文帝為西域邪佛所惑,南遷洛陽。歷北齊、後周,直至開皇年間,太原建宮護龍,已成了代人不能說的共識。
這種種過往,自是傅奕告訴李淵的。
當年漢王楊諒據昇龍之地,卻無所作為,那是傅奕心中之痛。
傅奕沒跟李淵說的,卻是龍的真意。
代人胡種,只知龍為祥瑞。
在漢人的典籍裡,龍,實為噩獸。
成龍興風作浪,造成無數災殃。能御龍之人,自非凡俗。這是其一。
龍本色黑,其子凶惡,擇人而噬。若現黃龍,溫和無害,可見御龍勇者已出或將出,故稱「聖人受命而王」。便如虎本色黃,若現白虎,則知仁君已出或將出。此乃其二。
自古江東多幼龍,龍蛇雜處,窮山惡水。吳越楚蠻,不時北侵。晉時已有學士,認為江東噩獸,不可稱龍,當寫作「鱷」
所謂昇龍云云,不過就是清河崔浩編造來唬弄代人的祥瑞。本是希望代人就此長居太原,但終究未能如願。
可傅奕非得促成李淵這趟太原之行。只因他也注意到,李玄霸的本命星消失了,取而代之,李世民的星命復燃,更帶一圈黑氣。
如果是朝廷的觀星者,只會報為「妖星」。但真正懂行的,就會知道此為「雛龍星象」。
若雛龍星旁有主星,表示此子雖惡,仍可成就輔帝之責。
可惜,傅奕的星象,多憑自修而來。一些細節的關竅,他卻是不夠明白。
李世民,是兩星合一,自輔自成。並非「雛龍輔帝」,而是「雛龍稱帝」。這部分自然沒能瞞過正宗行家的妖王裴矩。
但裴矩更清楚的是,事在人為。
若是百變不離天,輔漢數百年的這門學問,也不會成為妖學。
世事無絕對,李世民雖有機運,也得突破眼前的重重挑戰。
新的時代,已經開始了。
不論是儒家,佛門,道宗,甚至是妖王裴矩的推算,新唐世紀都已經展開。
大家雖都按舊曆布局,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打算推動一樣的新三千年。
了解,是為了改變。
儒聖崔君肅與佛主章仇翼,不約而同的發起下一步動作:「虞興」。
在山東盧明月接受了張須陀決戰要求的同時,河北歷山飛也已兵臨太原,直取晉陽。
李淵得到的情報,歷山飛不過是一支四五千人的散兵游勇,沿途多所劫掠。身為太原留守,自然應背負起討平這批跨境盜賊的責任。
「大雅,偃師。你二位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李淵不是一個喜歡開軍議的人,他更常只與親信討論戰術政略。過往,李世民李玄霸兩兄弟,就經常扮演父親身邊這樣的角色。
如今玄霸已逝,世民外出招兵買馬,尋訪名士,自然也是有替補的。
段偃師,齊州臨淄人,是太原郡守官員。李淵調任後的接收事宜,盡由段偃師所掌。太原有多少人力,多少物資,段偃師比誰都還清楚。
溫大雅則是太原當地名士,曾於楊廣仍為太子時,於東宮任職,與李淵有舊。後因父憂去職回鄉。
李淵此番到任,自不免請出故友來帶路,跟太原的世家大族交流。
可以說,李淵能夠在這兵荒馬亂的時節,快速坐穩太原留守之位,完全得歸功於段溫二人。
自然,身為地方名士的溫大雅,是比段偃師的地位要來得高。
段偃師微一頷首,請溫大雅先說。
溫大雅一派世外高人模樣,不溫不火道:「近日已有不少先進師長來信,陳說這『歷山飛』之害。大雅不通軍務,但想來此賊是非除不可。」
段偃師知道利害,隨即接口道:「在下整理了通報,說這賊首名魏刀兒,本是上谷叛賊王須拔手下。日前王須拔進佔高陽,兩人對於是否攻打鄴城起了爭執拆夥,魏刀兒逕往西來……說是魏刀兒自稱歷山飛,乃沿山飛旋,進退如飛之意。」
「進退如飛?」李淵冷哼一聲:「怕是逃命如飛吧。照這樣看來,魏刀兒應該較為懦弱,不敢與鄴城大都守軍硬碰,只會欺負小鄉小縣,善良百姓而已。」
聞言,段偃師取出預備好的輿圖攤開,指點道:「正如留守大人所言,魏刀兒看來亦是不敢來犯晉陽,只在周邊進行襲擾。」
溫大雅看了一眼,輕咳兩聲:「皇上頒布的免賦詔,如今尚有大半年的時間。府內一應支銷,全靠周邊的朋友們慷慨解囊。留守大人,我看事不宜遲,儘早剿賊才是正經。」
李淵蹙起了眉頭。
這些事情,他當然不是今天才知道。讓世民去招募人手,其實也是探訪歷山飛的消息。
可別說世民那邊沒有回音,如今溫大雅的表態,那就是太原世族的意思了。
李淵再看輿圖,段偃師標註了近日歷山飛襲擾的目標,才發現便在昨日,祁縣也發現了他們的蹤影。
難怪了……祁縣,便是溫大雅的老家,這可不是隨便派個小將就能打發的事情。
「偃師,府內還有多少兵馬?」李淵問道。
段偃師不慌不忙道:「尚有八千,排上輪值,四千人足守晉陽一月。」
「得了。」李淵一抬手,道:「給我點三千,三百弓騎,其他你看著辦……午時之前,我們要出發前往祁縣。由我親自帶兵。」
李淵正值壯年,平日也未疏於鍛鍊,這幾年討賊生涯,李淵親自帶兵,那就是勝利的保證。
就是給溫大雅的交代。
祁縣西倚汾河,東南傍山。
李淵有八成把握,在這附近消失的歷山飛,定是躲入了山中。遂安排千人把守谷口,一千五百人沿山搜索。最後再指派五百人往祁縣協防駐守,以安大族之心。
谷口狹窄,就是賊軍數倍於己,李淵也是不懼。
可幾日下來,半點動靜也沒有。李淵正躊躇著是否該主動搜山時,山賊們終於出來了。
先是通令沿山部隊入山,以備包圍之勢。谷口埋伏的官兵,很快就跟山賊們展開了第一波衝突。
李淵策馬上陣,彎弓搭箭射去,那是一個箭無虛發,賊兵紛紛應弦而倒。
待到三筒箭袋射得清光,李淵正要勒馬回頭,安排下一波守勢,卻聽得鑼鼓震天價響。
不知何時,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賊兵,已經反過來包圍了李淵的千人隊。
李淵哪裡料想得到,歷山飛並不是普通的山賊。
其首領魏刀兒,本是儒家弟子,在太原地帶,那是有人接應的。
魏刀兒的主力,實為祁縣東面楊家莊所納。更分兵躲藏入山,約定會合時機。選定襲擾祁縣,就是為了讓溫大雅逼迫李淵出面。
透過楊家莊主人跟祁縣溫家的關係,李淵的一舉一動,早已掌握在魏刀兒手中。就趁李淵收網之時,來個「黃雀在後」。
聖主交付的任務……那便是手到拿來。
誅殺唐國公李淵。
入谷的李淵部隊,箭矢已然耗盡。
後勤遭到歷山飛突襲,瞬間更是兵敗如山倒,就算勉強逃入谷中,也只是成為谷中守軍的負擔。
「手上有盾牌的結盾陣!其他快去賊人屍首收集兵器!」
李淵雖慌不亂,立即指揮部隊,依地勢展開防守。
但,又能守得了多久?
沒有糧草,沒有箭矢……更糟的是,就算入山部隊趕來,人數看來也是遠遠不敵啊。
歷山飛的兵力,遠比情報中更加充沛。
李淵瞬間明白了。
情報有誤,在各縣城中,必然有這些賊兵的同夥。
但此時領悟,是不是有些晚了?
即使相隔甚遠,李淵感覺自己還是能看清賊帥臉上那得意的笑容。
以及下一瞬貫穿他額頭的……利箭?
「太原大軍已至!放下武器投降的,既往不究!」
李淵轉頭看去,利箭來處,立馬持弓,大聲喊話的小將,不是自己的兒子李世民,又會是誰?
可是……世民何時練就這一身好功夫?
但這驚異也只維持了一瞬。
下一刻,李淵看見李世民策馬向山谷急奔而來,老江湖的他馬上就明白了。
根本沒有援軍。
世民只是虛張聲勢。
李淵隨手搶過一個箭袋,翻身上馬,下令撤陣直奔而出。
這一刻,戰爭的勝負,算計,都已不再重要。
兒子,要到父親的身邊。
而父親,要保護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