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Tale of Love and Desire》,中譯《愛慾法則》,編導為突尼西亞籍的蕾拉・布琪(Leyla BOUZID),出品於2021年,入選坎城等多國影展。2022年台灣女性影展片單
介紹文字將本片與導演在2015年的作品《革命前夕的歌唱》對比,描述為:「以男性視角觀看女性意識在宗教與社會文化箝制下的描繪」。
A Tale of Love and Desire
離散(diaspora)
主角阿罕默德,在阿爾及利亞籍父母遷居法國後出生。曾擔任記者的父親,因遭受迫害非自願離鄉,不願孩子重蹈初來異地的苦日子,不曾教導孩子母語,甚少向孩子提及過往日常。郊區幢幢高樓大廈是異鄉人的庇護所,異鄉人也不容這唯一的容身之所(客觀外在/郊區住所與主觀內在/傳統父系價值觀)出現一隅裂縫或雜質--同儕告知阿罕默德他自由沉浸於愛河的妹妹會敗壞大家名聲時,寡言的阿罕默德某日發現妹妹一夜未歸,瞬間暴怒,竟在上學途中攔路,以同樣說詞斥責自己的妹妹。可見即便原生家庭因心靈創傷弱化了對子女的傳統教養,緊密的異鄉群體關係,對於形塑二代的文化認同仍有不可輕忽的力量。
電影由阿罕默德離開郊區、進入市中心的上學首日拉開序幕。在充滿各色人種的大學校園裡,他一眼便為突尼西亞留學生法菈所吸引。兩人同樣専攻文學,也選修了許多相同課程,一起逛書局買書。因為法菈,阿罕默德第一次試著了解巴黎的模樣,他們一起看見美景,逐漸熟稔,相互產生情愫。兩人性格南轅北轍,相較於阿罕默德的保守與沉默,法菈總是十分主動而活潑。圍繞著他們的人物,在文化認同與社會階級上形成重層漣漪對比:
- 需要賺取打工費用的移民二代心中認為,受父母供養的留學生是有錢人小孩,會下意識覺得被有錢人瞧不起。(非裔二代/國外來的非裔人士)
- 同為移民二代的郊區同儕說,能去大學唸書表示未來有機會從事公教職,是(在異鄉)跨越階級的唯一道路。(非裔二代/非裔二代)
- 在跨年聚會中,來自郊區的非裔法國人覺得居住於城區裡的非裔法國人對他們有輕蔑的眼光。(非裔二代/非裔二代)
- 法國白人在非裔法國人眼裡彷如最高級的存在者。(非裔二代/本國人)
出生於法國的阿罕默德,說了一口流利法文,仍被看不見的原鄉所包圍--即使他對遙遠的原鄉文化感覺陌生;甚至因為沒吃過北非小米(couscous)受到質疑,由想像域建構而出的自我認同始終未曾鬆動。阿罕默德一直在伊斯蘭文化這個符號他者(symbolic Other)的凝視與陪伴下成長,直到法菈的出現。
A Tale of Love and Desire
他者(other)
「為什麼你覺得是逆著寫,我覺得這樣才是正著寫。」
女主角法菈,形塑阿罕默德自我認同的重要他者,她來自北非的突尼西亞,阿爾及利亞的鄰國,法文流利,獨自一人到巴黎念書,希望可以繼續往新聞學領域進修發展,父母也希望她續留法國。對於甫踏出伊斯蘭同溫層、進入多元文化衝擊空間的阿罕默德而言,面前這個眼睛炯炯有神的女孩與他相似,來自北非,同屬伊斯蘭文化圈,對文學有興趣;但又極不相似,關於歌頌情慾的古阿拉伯文學,擅長阿拉伯文的法菈興致盎然,相反地,阿罕默德則是堅絕抗拒,甚至無法於課堂朗誦詩歌,失去發語的能力。
法菈總不吝於表現感情,興之所至便自在起舞,隨心流動,燦笑生花,善於捕捉文學作品中瞬間即逝的感思。對照組的阿罕默德受囿於傳統父權教養,迴避情感表達,有道看不見卻不容質疑的繩索緊緊綑綁著他,無法不在意大家的眼光(身分或階級)。像一攤死水,他不願回應法菈的情感,一再令法菈失望。看著法菈書寫的阿罕默德,不解阿拉伯文為何反著寫成。法菈象徵的陰性力量/古阿拉伯文化,不斷擾亂阿罕默德心中凝滯僵固的符號他者,他從未懷疑過的伊斯蘭文化認同結構,被她從底部鬆動,埋下種子。他開始感覺困惑,我也有慾望啊,卻不知自己該往何處,我要怎麼做?什麼才是正確的?
多次分合,相愛相殺,法菈決心離開。心碎的阿罕默德內在秩序全面崩毀,放棄學業,失魂落魄。某次親戚的婚禮上他突然出現了劇變,隨著流動樂音狂熱搖擺起舞,翻閱法菈給他的《Le jardin parfume》(古阿拉伯文學,似以愛慾為描寫主題)之後,被壓抑的欲望傾巢而出,他內在源源不絕的無意識被觸動了,一向講求文學規律的他,透過筆尖創作給法菈的情詩,卻是無限呼喊,混亂渾沌的文字裏,思念濃烈纏綿。因為法菈,他開始能在課堂發聲,報告以慾望為主題的文學,因為法菈,他乾枯已久的心靈之泉開始汩汩流淌,想要學習阿拉伯文,理解那個存在於伊斯蘭文化之前、充滿情慾愛戀而自由美好的古阿拉伯文化。電影結束在阿罕默德與法菈的情慾情節。一路漫長的追尋,透過與法菈身心的結合,阿罕默德的自我(ideal ego)終於建構完成。
不同於多數男性成長電影/文字作品,慣常以男男鏡像(多為父子)作為自我認同建構歷程的敘事主軸,《A Tale of Love and Desire》以女性作為男性敘事主角的鏡像,擔任他自我認同形塑的重要觸媒。但法菈--這個女性他者(other),並非阿罕默德的性別反射,她以女性的獨特姿態,裂解敘事主角內心的傳統文化價值,因為她,敘事主角圓滿自我,獲得成長。女性並未被箝制,而是能動性極高的存在,如同Clarice Lispector所言:「這個故事的情節會把我變成他者,最終把我賦形而融入一個客體。是的,或許我能夠到達一種似笛聲般甜美的境地,把我自己與軟蔓交纏。」(《The Hour of the St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