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藍星戰記◆第一部◆鐵之卷

1.

炙熱的太陽即將下山，幽藍的地平線逐漸昇起三個月亮。

環繞帝藍星的天際軌道有七顆衛星，體積不大，都是渾圓球體，大小都一致，排列間距也差不多。它們依序繞著帝藍星運轉，因此有時白天看到天空懸掛幾顆月亮，絲毫不奇怪。

知情的大賢者說，那不是月亮，而是魔法石。太初時期有十二顆，經過物換星移，其中五顆已經殞落，消失於地平線，剩下七顆仍繼續運行。

帝藍星有兩大種族，蒼星神族與羽院族，分別統治兩大陸地，中間隔著高山峻嶺，隆曼王國的南邊有一個被軍事強人佔領的領地，世人稱它叫「列特斯」，居住在列特斯的多數是半獸人，極少數是流亡的蒼星神族。

列特斯國的存在對隆曼王國而言，是芒刺在背的威脅。

邊界的游擊戰有大有小，無論列特斯人如何搶奪領土，總是越不過南方的克羅維茲峽谷，隆曼王國憑藉這個天然屏障，稍微獲得短暫的和平。

一群平均年齡九到十二歲的孩童正在操場練習劍術，他們只要通過競技比賽，未來都有可能成為隆曼王國的聖殿騎士，守護最神聖的「侍神女」。

「啪嚓」一聲，一個小男孩的木劍被另一名年長的男孩擊落，使得小男孩跌倒在沙地上。年長的男孩眼神流露著輕視的意味，說：「迪亞蘭！你再練個十年，也無法超越我的劍術！認輸吧！」

趾高氣揚的男孩名叫雷多‧佩加索，他會如此驕傲不是沒有理由。

首先，他的出身是貴族，體內擁有高貴的蒼星神族血統，他的父親羅希德‧佩加索，是當今隆曼國王希斯拉夫的親信。佩加索一族的榮耀，只因為幾百年前的祖先在拓荒時代擊退野蠻的半獸人，被當時的國王授與爵位，代代世襲，即使羅希德沒出兵打過戰，也一樣被希斯拉夫王賜封伯爵的頭銜。

雷多從小生長在父親的寵愛中，很自然認定自己高人一等。

被他打倒在地的小男孩，名叫迪亞蘭，別說出身，連父母親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他是孤兒，出生後就被聖殿的圖書館僧侶老里歐收養，在他成長到十歲時，年邁的僧侶決定離開聖殿，獨自到深山修行，出發前，特地將年幼的迪亞蘭托孤給大賢者格拉道助夫。

格拉道助夫看出這小孩有獨特的體質，是習武的條件，於是將他交給聖殿騎士團的團長馬蒙教育。這對以收容貴族子弟為前提的騎士團而言，算是破壞了傳統。

這個國家，只有擁有蒼星神族血統的人才有資格當貴族，其他沒有純正血統的都是賤民。在階級制度嚴明的時代，貴族除了名字之外，還可以享有姓氏。像「佩加索」就是雷多的家族姓氏，這個家族所有的子女都可以冠此姓氏，以確保貴族血統的延續。

至於賤民，想當然爾只有名字，通常是沿用先祖的名，或者是出生時，長輩看到的一花一草，一樹一風景來命名。

羅希德伯爵對騎士團團長馬蒙粗率的決定，非常不悅，他的嫌惡直接影響兒子雷多對迪亞蘭的排斥，總是想盡辦法在訓練時羞辱他，絆倒他，跟同伴們一起嘲弄他。

簡單說，以霸凌迪亞蘭為樂。

這一天訓練結束，學員們紛紛來到用餐的大廳，廚師們在木桌上依序擺好每個學員的餐點。雷多故意將迪亞蘭的晚餐丟進發臭的廚餘桶，企圖不讓他吃晚飯。

雷多的夥伴克爾頓‧海金斯坐在他旁邊，看到雷多將迪亞蘭的食物丟到廚餘桶，心底有點遲疑地說：「雷多…這樣不太好吧？被雷蒙老師知道了，一定會處罰我們。」

他揚起不屑的眉毛，全然不覺得這樣做很過份。「迪亞蘭才不敢向團長報告啦！馬蒙縱使知情，也不會處罰貴族，更不會再準備一份給賤民！」雷多深知馬蒙頑固的個性就跟他體內的貴族血液一樣僵硬，克爾頓只能摸摸鼻子吃起自己的晚餐。

這點雷多真是說對了，廚師向馬蒙先生反應，馬蒙視而不見。在團長馬蒙心底，賤民階級的學員挨餓是很正常的處置，他甚至認為迪亞蘭應該丟到馬房去吃動物飼料。賤民在隆曼王國凍死，餓死，不會有人可憐，幾百年來的傳統觀念，連國王也更動不了。

迪亞蘭靠近自己的餐桌，發現桌面什麼都沒有，心底覺得納悶。

「我的晚餐呢？廚娘忘了給我嗎？…」他說完話，雷多跟他的黨羽爆出一堆笑聲。雷多甚至站起來，指著門口的廚餘桶說：「你要吃嗎？唉呀！剛才我不小心手滑，把你的餐點丟進桶子裡了，真糟糕。」

迪亞蘭知道又是雷多這壞痞子幹的勾當，暗自握緊拳頭想爆打雷多。雷多高傲的神情說；「怎麼？想打我？來啊！打得過我，我桌上這份晚餐算你的！」

眾人幸災樂禍地鼓動，拿著刀叉猛敲母桌，還唱起戰鬥歌，馬蒙在前台斥喝道；「吵甚麼？」

雷多裝無辜地說；「馬蒙先生，迪亞蘭想搶我的食物，我不得不教訓他規矩。」

馬蒙怒不可抑地說：「迪亞蘭！你給我出去！今晚你別想吃東西，連一點麵包屑我都不會施捨你，給我滾！」

迪亞蘭雖然飢腸轆轆，但仍然很有骨氣地承受這些委屈，默默離開餐廳，沒有說半句話。

他餓著肚子走到操場的角落躲起來，轉開司令台旁邊的水龍頭，想喝點水止饑，沒想到一滴水都沒有。記得收養他的老里歐，離開王城時百般叮嚀，要他凡事忍耐，因為只要他能順利成為聖殿騎士，老里歐說他保證可以讓迪亞蘭見到他的父親，甚至找到母親。

為什麼叫「找到母親」？

迪亞蘭經常在晚上睡覺前思索這句話的涵意。難道他的母親不在隆曼王國境內，而是在遙遠的國度，將年幼的他拋棄。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位穿著紅色長裙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

迪亞蘭偷偷擦掉眼淚，故作鎮定狀地說：「沒事，我在看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的？」小女孩單純地問。

「你管我！我想看什麼就看什麼！」迪亞蘭已經受了一肚子委屈，加上饑餓，使得他對陌生人失去耐性。

「我可以坐在旁邊嗎？」女孩問，迪亞蘭撇開眼睛，不置可否。看她的穿著是貴族的服飾，迪亞蘭本能地起戒心。

「你叫什麼名字？」女孩睜著渾圓的大眼睛看著他。從未跟異性有近距離的接觸，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叫迪亞蘭。」

「我叫亞莎貝雅‧希斯拉夫。你叫我亞莎貝雅就行。」

希斯拉夫？迪亞蘭曾經聽雷多他們談論過，這屆聖殿侍神女的競選，有兩名聖女實力相當，一個是希斯拉夫王的女兒亞莎貝雅，一個是她的孿生姐姐蕾貝佳。

「你晚餐吃過了吧？」亞莎貝雅問。迪亞蘭尷尬地搖搖頭，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為何吃不到晚餐，萬一提起雷多而被傳到馬蒙團長耳裡，回去免不了一頓毒打。

。

「太好了！我今晚胃口不好，這份餐點分一半給你好了！」亞莎貝雅打開手中拿著的木盒，聖女的便當菜色相當豐富，有飯、有菜肉跟甜點，香味撲鼻而來。她撥一半給迪亞蘭，他實在餓得緊，很快地囫圇吞棗吃完。

亞莎貝雅非常驚訝：「你吃飯速度真快……」

迪亞蘭被她這樣形容，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是有原因的。」迪亞蘭只好說出原委：「我的晚餐被同伴丟進廚餘桶，所以餓著肚子跑來這裡。」

亞莎貝雅聽了好同情，「你可以向團長報告啊！他一定會狠狠教訓那些壞孩子。」

迪亞蘭低著頭，不覺得事情能如此簡單。不過他感覺眼前這女孩是善意，因此他願意將實情和盤托出。「雷多是羅希德伯爵的兒子，而我只是孤兒。在騎士團裡，貴族的血統比任何東西都崇高，沒人可以反抗。」

這話似乎說到亞莎貝雅心底，她嘆口氣：「我也不喜歡聖女學院那些貴族千金。雖然大家都是因為蒼星神族的血統才被遴選入學院，但為了五年後的授杖環比賽，每個人都勾心鬥角，誰也不會對誰友善，在那地方，我根本交不到朋友。」

「授杖環比賽？」

「嗯，比賽成績排名第一的就可以得到法杖環，套在手腕，並成為侍神女。其他未能成為侍神女的則依其能力編列職位，從輔祭、神宮女到侍奴，成為聖殿的奴婢，終身都不能離開那裡，除非有貴族青年願意娶她為妻，她才能離開。」

迪亞蘭好奇問道：「侍神女是做什麼的？」

「我也不清楚……」這問題考倒了亞莎貝雅，她總是在教室裡認真聽課，不多問。「輔祭除了教導我們帝藍星的歷史，主要的科目是修煉阿瓦塔的法門。」

「阿瓦塔……的法門？」迪亞蘭從未聽過這名詞，顯得一臉茫然。

「輔祭說，修煉阿瓦塔法門可以提昇體內天然魔法的能量，如果等級夠高，體內會產生法珠。總之，每位貴族院的女孩都得修煉，大概是蒼星神族的傳統吧！」

亞莎貝雅含糊地解說，事實上她也還只是剛剛接觸而已。對於天然魔法與法珠之類的名詞，還不甚瞭解。

迪亞蘭當然更聽不懂，但他約略知道在隆曼國境中，每個技能都有它的學習課程。「我們騎士團也是有類似的規矩。必須要通過競技，成績優秀的才能升格為聖殿騎士，除了保護侍神女的安全，敵人來侵犯，也必須出兵抵抗，保衛隆曼國土。」

亞莎貝雅臉上浮現自然的微笑 那種渾然天成的笑容，讓迪亞蘭看得入迷。

「那你一定要努力通過那個考試喔！如果有一天我擔任侍神女，你要負責保護我。」

「嗯，我答應你。」迪亞蘭很認真地說。

「不行，光說不練。我們要打勾勾，做不到的就變成小狗！」

亞莎貝雅頑皮地伸出小手指，要迪亞蘭伸出手跟她勾勾指頭，表示契約。迪亞蘭照她意思做了，她心滿意足地說：「以後，每天晚上，我都會帶晚餐來這裡給你吃，把你餵飽，才有力氣戰鬥。」

這時亞莎貝雅背後響起一個拔尖的聲音，聲音裡隱含著權威，更多的情緒是不安與焦慮。「亞莎貝雅！你在樹下跟誰講話？」

「糟了！被聖殿輔祭雪琳提法發現了我的行蹤！」亞莎貝雅緊張地站起來，拍掉長裙上的灰沙，怯懦地回頭向輔祭說：「我在跟一個騎士團的學員聊天……」

雪琳提法抱著書籍，一頭紅髮在月色下閃爍，是個年長優雅的聖殿輔祭，在聖女學院負責指導小聖女門醫藥、煉金術的女老師。

躲在她後面的黑髮女孩，長相雖然可愛，但眼神卻有點幸災樂禍。她是亞莎貝雅的孿生姐姐蕾貝佳。

雪琳提法走過來，拉住亞莎貝雅的手，語氣帶有責備的意思。「跟你說多少次，不要隨便跟賤民接觸，他們身體汙濁不乾淨，而且會傳染疾病。到時候血液被污染了，當不上侍神女，可別哭著說我沒警告你！」

她幾句污衊的話，聽在迪亞蘭耳朵裡頗不舒服，但她是聖女學院的輔祭，迪亞蘭不想與之衝突，便隱忍下來。

亞莎貝雅被雪琳提法牽著手帶離操場，依依不捨跟迪亞蘭告別，她的姐姐蕾貝佳則瞪了一眼迪亞蘭，用手指著他，挑釁的意味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