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讀書(兼觀影看展)心得速記三部
2022/10/31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中譯版書封面(圖片來源: Google)。
- 《記憶無非徹底看透一切》(L'evenement): 202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安妮．艾諾、最赤誠的告白
10月初諾貝爾文學獎揭曉的當晚，立刻打開手機裡的台北市立圖書館APP、手刀朝向此書按下預約鍵、幸運排序第一借到手先讀為快--202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法國作家安妮．艾諾(Annie Ernaux，1940~ )寫作於1999年的小說。
哎呀簡直女版海明威，短短數句就能拳拳到肉的文字，讀來既視感滿滿、很是撼動人心! 難怪她終有一天可以折桂奪獎、更無怪乎這本小說得以翻拍成電影躍上大銀幕(也就是今年在台灣上映、於2021年拍峻發行的法國劇情片《正發生》--此片在2021年秋天奪下了第78 屆威尼斯影展的金獅獎)。
我在中譯版小說借到手的隔天、就把書讀完了，創下個人閱讀文學小說的最速紀錄(笑)。能迅速讀完一來是因為小說篇幅偏短；但促動我如此速讀的關鍵因素其實是這小說的故事情節之震撼與書寫節奏遣詞之暢達深刻使然。小說的故事是: 在60年代、墮胎仍屬非法的法國，一名20出頭的女大學生懷上當時男友的孩子，現實條件的不允准，她別無選擇地必須為自己解套、急覓出路--那條出路，是禁忌且艱險的險途--那就是，她要獨力鋌而走險地墮掉孩子。女大學生這段塵封往事，時移事往數十年後以第一人稱自述再揭發，讀來慨然，她當時的處理方式與心境，恐怕過了半世紀後的如今，也依然是不少類似處境的女性的愧、痛與怕，父權思維所主宰的世俗價值觀仍舊隱隱又狠狠地牽制女性，讓女性無法在這樣的境遇下，挺胸抬頭替自己作主發聲、又得像接受公審似地被決定被評論被非議。由衷期待出版社可以考慮重新發行這本小說的中譯版(因為市圖排隊等借此書的人數已破百...)。以下是讀來令我印象尤深的幾個段落文字節錄分享--
「法律無所不在。記事本裡遮遮掩掩，拐彎抹角的用辭，尚．T的灼灼目光，奉子成婚的下場... 因墮胎而生的羞愧感，對墮胎的撻伐。當時，根本無法想像女人有一天能夠擁有墮胎的自由。一如蛋生雞雞生蛋的老問題，我們無法確定，究竟是因為墮胎罪大惡極，才被立法禁止呢? 還是因為立法禁止，墮胎才變得罪大惡極? 法律才是評斷萬事的準則，而法律本身，不容評判。」
「總之，我恰如其分地遮掩現實。在咖啡館裡，看見男孩子在開懷大笑，每每讓我心如刀割.....」
「唯一真實的記憶是物質性的。」
「我終於寫完所經歷的一切，那像是一次全面性的人生體驗，包含著生與死，道德與禁忌，時光歲月，以及法律。我整個人所親身承受的一切。」
讀完小說後旋即行動力十足地看了電影《正發生》。電影抓取了原著小說中約莫七、八成的元素如實還原成片中的一幕幕；沒有被拍進電影裡、但我個人在讀小說時印象與感慨較深的一段情節，是小說主人公--年方23的大學生安妮得知自己意外有孕後的某個十一月天，獨自在街頭踱步、茫然地思索、究竟要上哪兒尋覓一個能幫她拿掉腹中胎兒的醫生，邊煩惱該如何墮胎、邊在腦海裡兀自邊走邊哼起當時紅遍法國大街小巷的一首暢銷金曲《Dominique》的那段、倉皇失措的孤獨漫步之路...
話說，安妮徬徨漫步之際在腦中哼的《Dominique》，主唱是位修女、因緣際會唱歌發片意外一鳴驚人成了暢銷專輯歌手。斜槓的修女歌手藝名「微笑修女」，卻在這個意外的出道之後過著不如意、壓抑鬱結到笑不出來的後半生，她先後與所屬教會以及替她發片的唱片公司鬧翻、還俗卸下修女身分、與交情甚篤的女性密友共赴同居、酗酒、貧窮，然後迫於長期生活困窘又翻身無望，微笑修女便絕望地與女密友雙雙服毒自盡，曾經靠著飛揚輕快的福音歌曲試圖帶給世人光明希望的微笑修女，最終將自己急轉直下的人生活成了悲劇一齣。「我們都經歷過孤獨無依的時刻。那天下午，這個女人的歌，給我活下去的勇氣。而在不久之後，她自己也面臨迷失墮落，最後還因此走上絕路...」走筆至此的安妮，許是拿出微笑修女的際遇，映照小說主角當時難以言說的困境與掙扎，做出幽微又深刻、惺惺相惜式的寄情與呼應。
野田秀樹《Q: 歌舞伎之夜》開演前的導聆現場。
- 野田秀樹《Q: 歌舞伎之夜》: 謝謝啊皇后合唱團、抱歉啦莎士比亞--寫給21世紀世人、醒腦又警世的悲喜劇作
神奇的歌舞伎之夜。甫完成在台灣的演出的舞台劇，我有幸搶得10月26日週三晚上的場次、開場前幸運地從頭到尾聽完資深劇場人也是知名詩人的鴻鴻老師開場前導聆。20多分鐘內的導聆講座鴻鴻老師提及不少編導演俱精的野田秀樹的求學背景、劇場歷程及歷練之路--在60年代末開始風起雲湧且延續數年的反戰浪潮中，長崎出身、在那個年代於東京讀高笑與大學的野田秀樹，置身並耳濡目染了反戰相關思潮，啟發他在往後的劇作裡，不時朝向歷史與未來、深切反思針砭時弊、訴諸他一針見血、意味深長的情感與見解。對於日本劇場界並不熟悉的我，在這短短半小時不到的「補課」裡瞬間被野田秀樹圈粉，於是更加期待舞台劇的正式上演...
果然被整部劇的質感、演員功力及劇情內容徹底收服! 從一開場直到劇終謝幕，懾人的氣勢充滿在舞台的佈置道具的運用燈光的變換音效的細緻及演員們的一舉手一投足；更貫穿於資訊量情感起伏爆發滿滿的台詞--很多句子都想拿螢光筆用力畫起重點線、更想馬上提筆抄記起來--但在漆黑的觀眾席間我自然無法這麼做，我所能做的僅是豎起雙耳猛聽睜大雙眼狂看，然後默默頓悟為何有人說必須看兩次。
關於記憶。男主角瑯壬生後來寫給女主角愁里愛的、那打開後一片空白的天書般的信，對於那一見鍾情五天訂情、卻在花了三十年掛肚牽腸地追尋與相思的人，竟出於意外與無奈的種種難以言說的原因、而寫不成隻字片語。也好，藏在心裡的思念與情愫不明說直寫出來便無法被人審查與評判了... 在命運與造化的無情翻弄下，愛是如此強韌卻又何等脆弱，愛既複雜難解竟也單純無比。感想千頭萬緒(以下省略萬字)，就且打住不在此寫出來、先默默留在我自己心底吧...
觀劇後隔天，腦海鎮日仍起伏著昨夜的後勁綿長的餘韻。於是打開日本亞馬遜網站登入帳號，欣喜地搜到原文劇本書，毫不猶豫地放入購物車! 還沒收到在飄洋過海中的劇本書，細讀過後的心得與節錄，且留待稍後另篇分享。
下單買書時看網站介紹，有這麼一段耐人尋味的推薦文字: 「フェイクな世界に本当のコトバを叩きつける現代演劇の至宝！」--在虛構的世界，使用真實的文字猛擊，是現代戲劇的寶藏!
下單買書時看網站介紹，有這麼一段耐人尋味的推薦文字: 「フェイクな世界に本当のコトバを叩きつける現代演劇の至宝！」--在虛構的世界，使用真實的文字猛擊，是現代戲劇的寶藏!
想來的確沒錯，12世紀的日本源平兩大世仇之家的大戰，與莎翁傳世名劇作羅密歐與茱麗葉不顧出身展開的大膽禁忌戀情的交互揉合，雙重的虛構世界裡，劇中諸角色的愛恨情仇悔恨淚、面對命運造化捉弄的各種掙扎與吶喊，戰爭不止下的世界裡那些陰魂不散、永無寧日的擾攘及荒謬，在在是現實人間舞台上時常反覆登場搬演、且永不落幕的的真實啊。
- 皆川明《工作即創作: 皆川明的人生與製作哲學》: 25年品牌創作心路歷程的集大成的回顧與延續(つづく)
打從得知此展覽即將渡海來台的訊息起，便心心念念了數個月之久的皆川明個展《minä perhonen／皆川明 つづく》，即使展覽場地在距離我相對遠的高雄、也在心中暗暗立誓務必排除萬難跑一趟去親眼目睹；沒想到在展覽第一天就來、更沒料到我可以幸運加入由他本人親自帶領的現場導覽--對於默默身為長期鐵粉的我，直覺此刻就像中了樂透頭彩。
站在展間中讓人目不轉睛、集結27年來品牌創作推出的多款服飾的超壯觀牆面之前， 皆川明與我們都顯得渺小了起來... 但，這一瞬間我眼前的大師，著實是設計界內的一位巨人--這位巨人，擁有寬大的心胸與長遠的眼界，對於他25年前自立品牌"minä perhonen"的設計產出，他有擇善固執藝術家般的性格與創作堅持，比如以全手工繪製圖案設計稿件；設計服飾時在樣式與花色上從不以「趕」流行為考量、因此並沒有所謂過季就不能再穿的衣服。對於品牌服飾布面上經常出現的大量刺繡紋案，即使做工繁複昂貴、針數絕對不能因為想要快速量產或降低成本而減少，一旦針數變少、紋案的質感就不牢不好看也不耐用；強調永續、希望呈現出的每一件設計產品，對於購入的每一位客人而言，都能成為個人生命中「美好的回憶」...。
在展區中，一面鮮黃、流線型弧面的挑高大牆面上，展示皆川明最為人所熟悉的鈴鼓(tambourine)系列的製程細節。當皆川明拿著麥克風對著牆上的設計圖，娓娓道來其設計理念的源起，說到tambourine圖案的每一個刺繡圓點點都長得不一樣、但集合起來成為一個個整齊劃一的圓圈，猶如曼陀羅(Mandala)的概念，就像我們身處的這個大千世界，每一個個體儘管各自不同、但仍可以和諧地聚集與融合。聽到這裡，很是感動。
從第一個展間通往二樓迴廊展間的階梯處，有一面綴滿繽紛碎布的白牆。非常喜歡這一面熱鬧多彩的碎布拼貼，如奔放的抽象畫一般，看似豪不相干的布片群聚一起並不雜亂無章，一身簡單白上衣、氣質內斂低調的皆川明站在這裡，意外顯出了格外醒目的對比。
高美展看完展覽歸來，立刻又潛入圖書館想找書來補充有關大師的種種。
想進一步深入皆川明的設計人生，這本2020年在日本發行、中譯版於隔年年底在台灣推出的《工作即創作: 皆川明的人生與製作哲學》是必讀。
日文原文書名「生きる、はたらく、つくる」直譯成中文即「生存、工作、製造」，皆川明在書的末尾闡明工作跟人生的不可分割，乍看之下覺得納悶，咦... 不切換不分割，意思是要時時刻刻工作、成為工作狂嗎?
其實他的本意「工作即人生」，是一種信念，不需要刻意、絕對地將工作的開關切作ON、將人生的開關切成OFF--
創業以前的我也是全力以赴幫助他人。現在回頭想想，當時根本沒有ON和OFF的區別，我也不覺得做自己熱衷的事情時就是OFF，拼命就是這麼回事。正因為我努力幫忙，才獲得了能運用在我自我品牌上的經驗。若我把一切都切割開來，只想賺錢，恐怕就得不到這些有益日後工作的經驗了。
愈是動手，腦袋裡往往就會浮現愈多具有挑戰性、想嘗試、以及非做不可的事情。在外人看來，我可能就像陷在渾沌的漩渦裡吧。待在漩渦裡，會發現事情永遠忙不完，然而愈是發現，我就愈起勁、愈覺得人生充滿意義，因為永遠都有事可以忙。
即便只有一點點空間，只要能擠出一絲「喜悅」，那麼工作就一定會有成就感。
待遇條件並不能決定你在工作時是否快樂、幸福。因為工作的喜悅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由內心誕生的。
原以為讀此書是會看到很多設計理念的回顧與闡述，結果反而讀出很多與工作態度、企業管理經營、品牌打造、個人生活哲學有關的獨到見地。讀到上面幾段文字時，我對工作的倦怠與隨之而起的抗拒心，竟已悄悄被他的見解潛移默化轉念起來! 還有很多細節待讀，也許整本讀完之後，我又會認識到皆川明感性創作之餘、另一個我所不那麼瞭解的、並且有待學習效仿的理性工作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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