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的小說家 - 02 - 那是令人感到安心的紙錢味
高以柔正在清點這批從日本帶回來的服飾，雖然還被烈日高陽籠罩，但換季的價差正在市場上同步發酵。為了報酬與分配原則，以柔與同事進了一年四季都適合穿搭的長袖襯衫，夏季除了可以當罩衫使用，冬季配上毛衣之後又成為另一種常見風格。另外就是永遠都會有人買的針織外套。
她將新進貨的商品放進專區，清點庫存量與更新名冊。從進入這一行到逐漸熟悉應對進退也花了不少時間，她輕輕撫摸著洋裝，感受它那溫順柔軟的衣料感觸。
當初出來開店時，可是引發了一場家庭革命。每當自己成績越來越起步時，就會想起跟父親爭執的夜晚。如今那些依然歷歷在目，只是無論如何回首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
從庫存量計算、每個月飛日本、韓國的金錢控制、每批貨最佳批貨數、粉絲團經營、各類宣傳文宣，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出自以柔自己的雙手。她不像是打扮漂漂亮亮的店花，領著老闆買單的鈔票進行每個人都辦得到的進貨活動，她自己扛下貸款、每個月鉅額的開銷，自己過去的積蓄都花在這間店上了。
在疫情發生以前，一切好不容易上了軌道。這種歷史級事件改變了大多數人的消費習慣，她早已慢慢將店內重心轉為網路平台的帶貨以及取貨。越來越少人會來逛實體店面，也因此每次要拍出會讓人購買的文章、照片、直播成為了新的重心。
會不會失敗？她連想像都不敢，只能憑著自己往沒有退路的方向走去，也因為沒有退路，才能努力不懈地克服所有問題，才能知道自己並沒有任何避風港，因此牙一咬，再累都得撐下去。
「這是新上市的嗎？」有個穿著典雅的女孩往以柔這裡瞥來。
「是啊，上個禮拜剛進貨的。」以柔微笑地回應。
「這還有什麼顏色？」
「有黑色、粉紅色、灰色、深藍。」以柔介紹。
「那這件多少錢呢？」聽到客人開始詢問價格時，以柔內心算是放下一顆石頭，畢竟開始考慮價格的時候，就是她們開始準備獲利的時候。
「890，這是最新的款式，才剛到貨。」
「890啊。」女子聽到價錢時，並沒有皺眉，但一閃而過的猶豫卻還是在臉上浮現。
「現在也晚了，如果妳要，我可以算妳800。」這個答案算是讓女子往懸崖邊站去，只要再施予小小的好處，相信一切就會往好的結局走去。
「嗯──」女子點點頭，正在盤算答案。
「相當划算喔，還是妳要──」正當以柔想要使用穿搭的推薦招術時，女子收手了，她輕輕將衣架遞給了以柔。
「謝謝妳，我想再看看。」這句話為今晚劃下了結局，也好，因為剛剛已經把帳算得差不多，以柔這麼安慰自己。
「沒關係，有空可以再過來看看，妳有來過我們店嗎？」以柔義務性地將名片遞給了女子，上面印有粉絲團的照片：「我們不時都會更新照片喔，要是看到有想要的新品可以私訊我們，方便幫妳們帶貨，我們有固定直播的時間。」
「好的。」女子投以一個燦爛的微笑。
以柔將店收拾完畢，關上冷氣，將放在外頭的雙桿曬衣架拉進店內，將鐵門拉上，背起淺綠托特包，踏在劃上終曲的夜市街道。她滑開待機畫面，在社群App上瀏覽一天大小事，疲憊雖然寫在臉上，但是一切都令她相當知足。正當她開始盤算要買什麼宵夜回家時，手機響來了響聲。
她狐疑地盯著手機螢幕，
畢竟他非常少用通訊軟體跟她交談。
『哈囉。』傳來消息的是那難以溝通的父親，在這接近十二點的夜晚。
『怎麼了？』她雙手打字回應。並且傳上納悶的貼圖。
『剛下班？』
『是啊。』以柔開始有不好的預感，為什麼爸爸會回覆訊息這麼快呢？根本不像是上了年紀的中年人。
『辛苦了。』這種溫柔在以柔眼裡像是隕石降落一般稀奇。
『怎麼啦？這麼難得。』
『妳穿的褲子真好看。』突然一股寒意從以柔後頸爬身，這樣輕佻的話語竟然會從爸爸的口中出現，這根本不可能啊。
『你是誰？』以柔不想驚動他，但是還是問了。
『我是誰不重要啊。』
『為什麼要冒充我爸？』
『所以妳開始擔心這胖死人的老頭了？』這傢伙竟然連自己父親的體態都知道，顯然是認識爸爸的人，以柔思考自己要不要去報案，自己應該還算安全吧，雖然已經十二點了，但這一路上都燈火通明，犯人不至於現在出手吧，但等等要是走到陰暗巷弄內就很難說了，以柔正在思考該怎麼做。
當她思索剎那，下一個訊息又掉進她的手機螢幕內。
『真是性感啊，連思索的表情都這麼性感。』
這一句話像是重擊一樣，打在以柔的心上，
這傢伙根本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他正等待她卸下防備的時候。
以柔不停四處張望，思考自己該怎麼辦。
『別這麼緊張，我可不是什麼壞人。』以柔已經停止跟這個變態對話，但訊息還是一直丟進來，她開始思考爸爸為什麼被盜用帳號，難道是爸爸已經遭到不測？她絞盡腦汁推理跟思考，正當她決定要撥出電話時──
電話響起了。
未顯示來電者，
一個匿名者正想與自己通話。
複雜的情緒隨著這通電話不停堆疊，
以柔根本沒有對策眼前遇到的詭異情形。
不接嗎？
她思索自己該怎麼做。
鈴聲不停在耳邊迴盪，自己卻像是定格那樣。
要不要接呢？
正當以柔要做下決定的時候，
手機顯示未接來電一則，
一切又彷彿歸於塵土一般。
她的冷汗幾乎要把自己的冷靜淹沒。
她深呼一口氣，
打算先走進知名連鎖餐飲店避避風頭時，
電話又響起了。
又是匿名者。
憤怒又恐懼的心情在以柔心中昇華，
種種疑問像是不留情面般地向她襲來。
「喂。」她冷冷地接起電話。
「真是冷淡啊。」
電話那頭是機械扭曲的聲音，
以柔根本無法分辨那是男生還是女生。
「你是誰？你到底想幹嘛？」
「妳生氣的樣子真好看。」
「你不要太過份了。」
「高小姐，我有時真是欽佩妳。」
「什麼？」
「自己一人打拼，將事業作得有聲有色的，真是太棒了。不像那個胖子，什麼事情都要底下的人收拾爛攤子。應該說，你們高家的智商都匯聚在妳的身上啊。」這傢伙想必非常瞭解爸爸，以柔正在猜測這難道是爸爸什麼商業上的死對頭嗎？
「你到底想幹嘛？」
「還貸款很辛苦吧。」電話那頭的傢伙像是微笑一般說著。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懂的，每個月這樣償還，店租、所有雜支費用，雖然店內收支已經打平，但至少還要一兩年的高檔營收才能把所有支出打平吧？所以我才說真是欽佩妳。」
「所以呢？你的用意是什麼？」
「我知道妳的骨氣，妳不是那種會靠雙腿賺錢的傢伙。」
「你給我放尊重一點。」
「就把話說的簡單一點吧。只要一個晚上就能賺幾百萬，一千萬甚至都有可能喔。」
「惡作劇也要有個底限。」以柔握著拳頭，她覺得自己被人言語污辱。
「妳可別誤會了，雖然妳很漂亮，但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傷害妳。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有利的交易啊。」
「我不管你是誰，我要掛電話了。」以柔想停止這場鬧劇。
「掛掉電話就代表談判破局囉，妳還沒意會自己有多危險吧。即便是現在，我可以輕易說出妳身上穿搭的所有細節，妳的一言一語、所有行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要是談判破局，妳除了沒錢賺以外，還會失去更多喔。比方說女人最在意的事情。」
「你這傢伙──」以柔雖然非常憤怒，但是敵人在暗，她在明。另外這傢伙絕對有威脅自己的本錢，就光以冒充爸爸來跟自己通訊已經是另外一個她無法解釋的狀況。
「相信我，我不會傷害妳的，要是真的想傷害妳，我有一百種機會跟方式，用不著還要用這種電子變音的聲音跟妳說話。妳要是聰明一點，就會知道聲紋就像是指紋一樣，是沒有辦法擅自更改的。只要警方有辦法找到這則通話，循線追蹤，就能找出是哪一隻手機幾點幾分在哪個地方打給妳。我是連這種事情都考慮進去的傢伙，你們的努力都會是一場悲劇，所以是不是要跟我合作呢，你是聰明人吧？」
「為什麼──為什麼要選上我？」最讓以柔恐懼的是自己為什麼要平白無辜地捲入這場鬧劇裡。
「哈哈。」電話那頭的傢伙像是聽到笑話一般，那詭異的電子笑聲不停扭曲：「這是美好的機會啊，大家都說機會之所以重要，就是當機會來臨時，妳有沒有辦法掌握住，妳準備好了沒有。這種狗屁理論我們從小就知道了。」那傢伙的語氣像是教導一般：「這種話只有笨蛋才會相信。」
「所以你認為是怎樣？」以柔反問。
「機會是獵人給予獵物的，就像我給予妳機會一樣。」
「如果要我作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寧願自殺。」以柔冷冷地說。
「當然，只要配合我們拍拍照片就好。然後暫時把店關一關，我會將錢分成三等份，從妳開始配合我們行動開始用現金的方式給妳，這是為了不讓任何人追查到你的金錢流向。」
「要我把店關掉？」那可是以柔自己的心血啊，這傢伙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妳想要多少？」
「什麼？」
「說吧。現在可是妳談判的機會，要多少錢才會讓妳乖乖閉上嘴巴？」
「天啊，如果是你呢？半夜裡有個人打電話給你，做一樣的事情你會相信嗎？」
「好吧，剛剛妳是可以喊價的。」
「什麼？」一堆問號在以柔腦中擴散。
「應該有看到章魚小丸子吧。」
「嗯──」
「總共有四個員工，除了櫃臺與兩名正在製作小丸子的員工以外，剩下那個拿著廚餘桶的傢伙身上有一份訂金，妳要是真的想跟我合作，就跟他報上妳的名字。」那傢伙在描述完這一切後，切斷了電話。
以柔站在路邊，她就正好站在章魚小丸子的店外，的確有四名員工，所有描述都跟那傢伙說的一樣。雖然覺得自己很蠢，但以柔還是行動了。她緩緩走向排隊人潮，在排隊人潮旁徘徊，看著那名正在收拾店內的員工。她輕輕地喊了他一下，他轉身過來納悶地看著以柔。
「我叫高以柔。」她覺得自己真是愚蠢，真的照了那傢伙說的辦了，但當對方聽到她的名字時，雙眼像是有電流流過一般，店員點點頭，露出微笑，然後走進後台。
幾十秒後，他拿出一個包包，遞給了以柔。
「這應該是妳的吧？」生硬的台詞在店員的口中咀嚼著，以柔接過了藍色包包，往他處走去。她的心臟快速地跳動，彷彿世界都在搖晃一般，等距離章魚小丸子有幾十公尺遠時，她走到了黃色路燈旁，緩緩拉開拉鍊。
下一秒，她感覺自己的理智暫時下線。
藍色紙鈔塞滿了整個包包，
那是令人感到安心的紙錢味。
以柔雙手顫抖，
不知該以什麼心態面對這筆錢，
這是屬於她的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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