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準備好了
就必須出發
你將得到自由
除了自由
一無所有
──任明信《先知》
前兩天我把《如果我終將逝世,你是否會記得我的面容? 》這篇散文貼在論壇,散文版的版主給我的回應是:
「裡面的「你」這個角色顯得耐人尋味、如果沒有特定的對象,又想要「說」,那麼那個「你」可以由誰代入呢?
整篇讀來像一篇附帶條件的懸賞令,懸賞一個能夠滿足一切條件的對象,因為要滿足這種赤裸相待的條件是很嚴苛的。」
其實我一點這個意思也沒有。
與其說把這樣開放和寬容的尺度拿去標量一個對象,倒不如是對自己的期許,一個得以仰望的立足點,赤裸不赤裸,無關乎標準跟正確,一切都是從心意願,似祈禱也是告解,那些你投注之後深信的事物,在說出口的一刻只是一直看著腳尖行走而抬頭相視停留的一瞬間,能拿此刻其實無一物的真心去懸賞什麼來交換呢?
我也沒有被誤解的感覺,所以我就放著,不打算回應,最近靜置了很多事情,好好的盡力保持原狀的,放回原處。
靜置了其實也在改變,會每天被不同角度的光線照射也會蒙灰,不再用任何作為干涉,讓它經歷必需用長遠的時間演進的風化過程,肉眼無法察覺、慢慢細微的變化。
在網路上看到ISTVAN Orosz的作品,他先用扭曲主體的方式創作在平面上,似乎在拆解它的骨骼和基因,然後必須在對的角度放置一個弧形的鏡面來反射,物體才會在反射裡立體成像、塑造出質理。
不管是我的字我的人還是我說出口的話語,也許對對方而言先抵達內心的,都只是這個沒有實體的平面,你們會拿起自己的鏡面,用各種弧度跟方位反射,我也無法告訴你哪個對角跟中點是真正的軸心,你們就隨意找個邊界或起點出發,其實哪裡也可以是我的終線,也是我的原處。
昨天和一個親愛的女孩去看了一直很想看的「普羅旺斯的夏天」,這幾天因為一直在重新校正和試圖脫離,覺得四面都是牆,把自己密實的縮捲在裡面,她們都能查覺,一直都可以。只是一點點不明顯潑灑的表情痕漬跟言語和平日不平整的異狀,她們都會伸手把我接牢。很慶幸有去看,深刻溫潤的情感、色度飽和的構圖,毫無缺點的溫馨小品。
喜歡由尚雷諾飾演本來和親情疏離的外公和遭受了人生首次情傷的孫女坐在湖邊,溫厚的對她說:
「這條路本來就充滿曲折,妳還是要繼續願意相信。生活比妳想的還要有想像力。」
以及他費盡半生種了一整片需要海風餵養的橄欖園,他對著漫不精心除草的孫子說:「對我而言,它們不止是樹而已。」而得知由它們結出的果實精榨的油脂獲獎時,鏡頭隨著聾啞的小孫子跟在興奮的衝進橄欖園的外公身後。
他的世界安靜無聲,邊走小手邊撫過在這塊他珍視土地上滋養的草葉,四周舖滿橘黃溫暖的陽光,目光一直追隨著外公在光線裡對著兩旁的樹不停的說話,他瞇起雙眼,在他回身的時候捕捉到他摸著樹葉的唇型,誠摯的說著:「謝謝。」
對事物的意義只有自己能結蕾,能被餽贈收成就已經是所有,其餘的獲得都是多出來的恩賜,所以感謝,這是任何人都可以碰觸的,毫不侷限、寬廣無邊的愛。
看完電影女孩提議想舒展一下在辦公室窩著快長苔的身體,用步行走去停放機車最近的捷運站,我們一口氣走了三站,一路她跟我說著研究浮士德的感想:「追求美和生活不能同時共存。」覺得要找到步調一致的人還必須先惦量自己「有沒有停下來的意願?」不然一直只顧著前行,不管是誰最終都會被我們留放在一個地方。
我突然就想起了「嚴苛」這兩個字,不能太清醒也不能太用力的嚴苛,不能放行縱歸也不能堅守原地的嚴苛,自由的一無所有、無邊無際也是嚴苛,所以只剩下充滿彈性的順隨和不審理一切的寬容。
於是對用各種方式走進我生命的人,至少現在,我依然如此:
如果你來/發現門是開著/你要先將門關上/再敲敲/讓我知道有人/讓我自己開門。任明信《安全感》,就算門敞開,你的內裡無縫無痕,沒有活動的人聲,只有四處緊閉的窗門和一片不透光的黑暗,而關緊的門裡面也許還有好幾層的深處,那麼即使外頭風霜冷雨,我都不會踏進一步,我會關起門,無數次的嘗試敲門和輕喚,直至你願意為我,把門打開。
「無論生命怎麼來去,存在的構成端看執念的強度。人總是渴望被記得的,當然是用自己希望的方式,但能被遺忘,有時也很好。那是全然的放心與順隨,無須擇日便能動身的自由。」──任明信
自由的一無所有,不抵抗一切境況給予的灌溉,沒有全有全無,全亮全暗,全然的任它經過和擁抱,無所依附,無所得失。
因為我已經能夠接受,準備好被記得,也準備好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