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鬱悶氣惱錐心痛五內俱焚七竅生煙最終雨過天青陽光普照之妙方

2023/01/15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有點厭煩了。
待在這裡,聽著每一位客戶﹝或說病患﹞訴說他們的鬱悶和痛苦,即使嘴上專業的安撫著,並開出正確的藥方﹝雖然通常沒必要﹞,他還是沒有辦法感同身受。
沒錯,這裡是他的診所,精神科。
是他開設這一間診所的。但比起其他醫生所說的什麼「懸壺濟世」、「仁心仁術」,同行們不約而同的一致譴責他開設的理由。
很不良,非常不良。
純粹是為了,衝業績。
不用熬著風吹雨打、天搖地動,只要輕鬆坐在椅子上,就有許許多多的惡鬼自己送上門。幾乎是付出一半的勞力、就能收穫十倍的漁獲量(?)。
他也沒說什麼,只是一笑置之。
並沒有什麼不正當的啊!他剛好有錢,開設一間診所,,非偷拐搶騙,不過是另一種手段而已。
但是有一位同行,穿著道袍綁著馬尾,長著一顆很有意思的痔,在某次端詳他一會兒,問了一個問題:「既然要開了,為什麼要開精神科?精神科在臺灣又沒個屁用。」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
並不是說臺灣人不需要精神科的治療,而是臺灣人對精神科有著根本的偏見,認為只有像精神分裂或者人格崩壞才是精神科的範疇。
所以經常,他的生意並不是非常好,儘管他的口碑很好,也不見得會有太多人光顧。
他並沒有回答馬尾道士。
在又送走了另一位病患﹝他們自己比較喜歡自稱客戶﹞,他的厭煩程度又更上一層樓。
有一種惡鬼,會糾纏上靈魂受過傷,力量比較薄弱的人類,像是剛失業的上班族或是剛失戀的青少年。力量薄弱,這種惡鬼才會有機可趁。
而吃掉歡樂,滋養陰鬱,是這種惡鬼維生的方法。
基本上來這裡光顧的病患,身邊都會糾纏一隻那種惡鬼。當病患在沙發上坐下,準備接受診治時,惡鬼都會很低智地對他齜牙咧嘴,不知道大難臨頭,然後毫無懸念的被他給解決了。
再來就是比較麻煩的步驟。他必須做好份內的工作,努力安撫病患的情緒,告訴他們已經沒有事了。
然後病患會又吵又鬧,說他只是在說空話﹝當然不是……﹞,所以他必須搬出很多的精神理論告訴他們應該要怎樣怎樣做,接著又開一些藥﹝當然用不著,但至少是對人體沒害的藥﹞。
這時,通常病患就會回家了。
不過,也有所謂的例外。
死都不相信這樣就行了,認為應該還有什麼只有精神科醫生才懂的神奇療法,可以帶著他們脫離抑鬱的陰霾,走入人生炫麗的光彩與樂園(?)。
有時,他真的很想直接掏出毒品了事。
「先生,我想吸一口海洛因非常符合您的需求……」
當然不可以這樣做。
雖然費力,但他也只能搬出更咬文嚼字的精神理論,甚至開始說許多只是為了唬人的外文,又用上三寸不爛之舌,聲東擊西,旁敲側擊,千辛萬苦的把他們攆出去。
然後今天他就休診。
而令人氣結的是,他今天就遇到了兩個,兩個用槍口指著也不肯離開的熱呼呼橡皮糖。
其中一個還很糾結,一進門劈頭就說:「醫生,我一定得了燥鬱症了。」但事實上,這顆橡皮糖……嗯,這位病患,是希望醫生告訴自己,他並沒有得到燥鬱症。
而的確,甚至沒有惡鬼糾纏在他身邊。
這是多麼糾結的心理活動……
決定了,今天休診。他想著,準備要去關門。
正要上鎖時,突然有一位婦女拍著門上的玻璃,臉上露出懇求的表情。
他覺得很煩,彷彿有數萬隻小鳥在啄他的頭一般,但是他開了門,讓婦女進來。
不是因為醫德突然在心中甦醒,而是……
他又瞄了一眼。沒有看錯,是有一隻惡鬼,而且四平八穩的住在婦人的胸口中。
其實,被惡鬼糾纏只是一種輕微的騷擾,不礙什麼事。
但如果說一個人的靈魂極度耗弱,單薄得幾乎沒有力量,惡鬼就會得寸進尺,直接在你的靈魂上打一個洞,並住進去,稱為「寄宿」。
寄宿過的惡鬼,力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宿主本身所受到的痛苦……可想而知。
婦女靜靜的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順手將凌亂的髮絲撥至耳後,雙眼紅腫。
大約三十幾歲吧,但是整體上給人的感覺,似乎還要更老些。他默默的想著。
本來預期會有一場不輸橡皮糖的哭鬧﹝雖然可以理解﹞,但是卻沒有。
「我想找個人聊一聊,但是不知道該找誰。」
……就這樣?
「我能夠幫妳。」
婦女點點頭,開始以緩慢的語調,慢慢敘述她的故事。
一個單親媽媽的故事。
並不是什麼慘絕人寰,賺人熱淚的泡沫劇情,甚至說,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單親媽媽都會有的故事。
夫妻離異,留有小孩要撫養,身為唯一的經濟支柱,於是不斷地掙錢掙錢,希望小孩快樂長大……
是什麼造成惡鬼寄宿?他幾乎不用想就知道答案。
是壓抑。
因為是自己親自生育撫養的小孩,當然不願讓他過上不好的生活,所以必須要賺很多很多錢,比起其他的雙薪家庭,必須付出雙倍的勞力,沒有時間休息,也沒有時間玩樂。
即使再累也不能倒下,還必須顧好小孩的食衣住行育樂,一樣不缺,就因為是親生的,所以比任何人都還要堅持、還要耽記。
為了掙錢,幾乎將所有的時間花在工作上,所剩無幾的私生活、異常狹窄的交際圈,回到家也缺少一個傾聽的對象。
還有想也知道,絕對不可以在孩子面前有任何負面的情緒,小孩就應該快樂成長,所以必須收拾情緒,隨時保持微笑,維持好一個和藹母親該有的樣子,因為不知道孩子什麼會撲上來,黏著手臂撒嬌……
壓抑過了頭,不想招來惡鬼都難。
「……生活壓力好大,感覺像不能呼吸一樣,沒有快樂可言,而且腦子裡還會一直跑出不好的事情。」婦女說得頻頻掉淚,他趕緊遞上整包衛生紙。
這一次真的很棘手。
惡鬼安心的蟄伏在她的體內,並沒有像其他的惡鬼一樣低能。說不定,那玩意兒還隱隱約約知道他有什麼樣的能耐,正設法撐過這次的看診。
所以才不好處理。
他嘆了一口氣。
「太太,講了那麼多的話,妳也覺得累了吧?」他說。
「……什麼?」
「妳睡一覺吧!反正妳是我今天最後一位客戶,不礙到什麼。」
「睡覺?噢不,我等一下還要去接孩子……」
「睡一覺吧!」他直直望進婦女的眼裡,強迫她對上眼睛。
不過幾秒鐘,婦女的頭越來越重,慢慢闔上眼,最後勻了呼吸,睡著了。
也沒什麼,一個低階的催眠術,但如果對象警覺性太強也不能成功。
或許馬尾道士說得沒錯,他總是給人一種安全感,正好適合精神科醫師這個職位。
「媽的,這實在是……害人匪淺。」馬尾道士下了個結論。
他忍不住笑了笑。那傢伙說得對。
坐在椅上等了一會兒,他斜瞪著婦女。
「你該不會認為我到現在都還沒發現到你吧?」他說:「還猶豫什麼?等我過去嗎?」
一開始沒有任何聲音,這句話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但不久,婦女的胸膛發出奇怪的聲音,竟自其中出現一個深穴,那穴的顏色如烏黑的瀝青,緩慢流動著。
他繃緊全身肌肉,上半身微微向前傾。
來吧。
「咻」一聲,身上佈滿鱗片的惡鬼從洞中出來,以子彈一般的速度飛向他。
在極短的反應時間中,他的雙手像是在變魔術般,恍地變出了兩把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鏘鏘」兩聲,雙雙擋開惡鬼兩爪的攻擊。
「果然不能拿普通的惡鬼相提並論。」他喃喃自語的說。
但如果只是這樣的程度,他還是可以很輕鬆的收了它。
但猛然間,惡鬼的嘴裡又憑空長出了另一隻鬼爪,長達一公尺,更長也更銳利,直直向他的臉刺來。
距離太近了。
他張大眼睛,兩隻手都來不及招架,錯愕的看著鬼爪迅速逼近,下一步,就會貫穿腦袋……
他臉一肅。還沒完呢。
他放棄阻擋,雙手小刀用力砍向那隻大鬼爪,鬼爪斷裂,噴出青綠的血,灑的一地都是。
但鬼爪前端並沒有停下來,只是被他的力道打偏了。他用力扭頭,鬼爪險險擦過他的臉頰,劃出一道口子。
惡鬼痛得哀嚎,終於落地,不斷的打滾扭動。
還沒。
不管臉上的傷口,他依舊坐著,擲出雙手的刀子,但是沒有擊中,惡鬼跳了起來。
然後時間就像慢動作播放一般。
惡鬼還停留在空中,緩慢飄移著。但他一翻手腕,右手瞬間又夾了三把小刀,口中不斷喃喃唸著,小刀被一股澄黃明亮如太陽的氣流包圍,閃爍著致命。
惡鬼憤怒的嘶吼,但他置若罔聞。
瞄準,射出。
為什麼要開精神科診所?
從開診所一直到現在,他就一直在等待,等待像眼前的婦女這樣的人,來到他的診所。
因為一樣溫暖的手,曾經撫上他的臉龐;一樣的笑容,一直存在於他的兒時回憶。
他也是在單親家庭中長大,某方面而言,眼前的婦女,真的很像他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傻,為了所愛的人,可以不問條件的摧毀自己。
不,他不允許這樣。
記得他第一次看得見惡鬼,就是在母親的胸膛中。
而且比較起來,絕對比今天的惡鬼還要強大。
或許這就是他一直都不願意和同行有所交情的原因。其他人擊殺惡鬼是為了衝業績,而他還有一個更深層的目的:
復仇。
尤其是寄宿在他母親和這位婦女體內,吞食快樂維生的惡鬼,他絕對不會原諒。
世上還有很多和這位婦女一樣的人,擁有一樣的故事;換句話說,還有很多一樣的惡鬼。
他會去找,一隻隻找出來,如果找不到,他就守在這裡,他的精神科診所,磨好他的刀子,等著它們來。
遙望天際,帶著些許傷感,他的臉上沁出一個微笑。
「我不會再讓一樣愚蠢的事發生了。絕對。」
不知道過了多久,婦女終於醒了過來。
感覺很久沒有像這次一樣,睡得這麼好了。
她深呼吸,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是這間診所,令人安心的檜木味。
很難說明怎麼回事,但是好像有什麼,完全不同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很想笑笑看,一個嘴角裂到耳根,快樂的笑。
對了,她還得去接她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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