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女孩都有芭蕾夢……」摘自《火宅之書》

2023/02/02閱讀時間約 15 分鐘
她們曾是舞者。她們大半輩子所做的幾乎就只有跳舞這麼一件事,而現在她們是授課教學的舞蹈老師,教得很好,就像她們的母親一樣。
每個女孩都有芭蕾夢……
這就是她們在宣傳手冊上、海報上、網站上,以及滑動螢幕頁面上以高貴的草寫體所寫下的句子。
在一九八六年,她們的母親(前阿爾伯塔芭蕾舞團的獨舞者)創立了杜蘭特舞蹈學院,就在市中心一棟低矮又鏽跡斑斑的磚砌辦公大樓裡,占據了最高兩個樓層。十幾年前,她們的父母死於一個路面凝結了透明薄冰的夜晚,他們的車子因連續的碰撞而翻過高速公路的中央分隔島,舞蹈學院從此就交到她們手中。一位積極大膽的當地記者得知車禍當天正是這對夫婦的結婚二十週年紀念日,於是寫了一篇關於他們的報導,並特別提及他們即使在臨死之際,彼此的手仍緊握。
是他們其中一人在最終時刻伸出了自己的手,還是他們一直牽著對方?記者對讀者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這麼多年過去了,關於她們父母人生終點的故事,像個傳說一樣流傳下來,對學生們而言是令人無法招架的浪漫,對瑪莉而言卻非如此——葬禮上,瑪莉始終在姊姊達拉身旁激烈抽泣,事後卻堅決地說,我從來沒看過他們牽手,一次都沒有
* * *
但在別人的眼中,杜蘭特一家人始終顯得奇特,甚至早在達拉和瑪莉仍是小女孩的時候就是如此,她們總在門前臺階輕盈地遊走,當時那棟有梧桐木建築面飾的大房子,人們都稱之為糖果屋2。達拉和瑪莉,都有著瘦長的脖子和柔和的嗓音。她們紮著相同的髮髻,走路同樣是外八的步態,裹著粗糙扎人的冬衣,粉紅色的緊身褲點綴著雪景。甚至,她們就連名字也與眾不同,聽起來優雅且帶有歐洲氣息,儘管父親是個電工,總是醉醺醺地待在客廳,而母親從小每餐都吃美乃滋三明治3,正如她時常懊悔地搖著頭告訴女兒們的那樣。
從幼兒園開始,直到升上了五年級和六年級,達拉和瑪莉都在東區一所陰森可怕的老舊天主教學校上學,父親堅持要她們去那裡就讀。直到有一天,她們的母親宣告,今後要由她在家中為她們授課,如此一來她們就不必受制於學校那種原始守舊的人生觀。
在家裡,每天都會有不同的課程。你絕對猜不到。有一些早晨,她們會從父親書房裡拿出一個巨大的地球儀,達拉和瑪莉會旋轉它,當她們的手指指向某個國家時,母親會說一些關於該國的介紹。(新加坡是全世界最乾淨整潔的國家。破壞公物的懲處是鞭刑。)有時,她不得不去書房裡翻找長滿黴斑的百科全書,封面隨著年歲日長而軟化。很多時候,她好像只是憑空想像編造故事(在法國,廁所分為兩種……),逗得她們放聲大笑,三個人一起,這是屬於她們的私密笑話。
我們三個人,她們母親以前時常這麼說。(她們曾經是三個人,在查理出現、讓他們成為四人組合之前,以及所有這些事發生之前。)
但多數的情況下,這天——每一天——的一切都關於芭蕾。
她們的父親時常外出工作,時間頻繁而長久。去這個變電站、前往那個機場,做一些關於纖維光學的工作——關於這些她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
當他不在家時,她們就整天穿著緊身舞衣,跳舞跳上好幾個小時,在練習室、二樓樓梯的平臺,以及雜草叢生的後院。一整天都不停地跳著舞,直到雙腳開始發燙、發麻,慢慢失去感覺為止,但沒有關係。
這就是達拉現在所記得的回憶。
家貓。這就是她們母親過往對於她們的稱呼,認真想來很有趣,因為正是母親將她們困在家裡的。她們童年中一次也不曾去別人家過夜、沒有露營之旅,甚至不曾參加鄰居的生日派對。
她們為自己找樂子。有一次,在情人節那天,她們以褪色的彩色美術紙製作情人節剪紙,而母親為她們上了一堂關於愛情的課。她談到了所有不同樣貌的愛,而愛會如何改變和轉化,你卻無力阻止。愛會在你身上造成改變。
我戀愛了,瑪莉說,像往常一樣,談論關於那個將她褲子拉下、臉上有胎記的五年級男孩,他曾經躲在她的桌子底下,試著將一支鉛筆插入她的兩腿之間。
那不是愛,她們的母親說,輕輕撫摸著瑪莉如嬰兒般的細髮,以她的手背掠過瑪莉始終粉嫩的臉頰。
接著,她說了她們最喜愛的故事,講一位名為瑪莉.塔格里奧尼的著名芭蕾舞者,她的崇拜者們如此熱情,曾有人付了兩百盧布要買下一雙她丟棄的足尖鞋4,這在當時是一筆巨款。在購買了之後,他們將那雙鞋加以烹煮、配上配菜,佐以特製醬汁吃下。
她們的母親告訴她們,那就是愛。
* * *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杜蘭特舞蹈學校是她們的了。
過往由她們母親主宰的這棟灰白色建築,空間狹窄又溫暖舒適,十幾年來,達拉和瑪莉在這裡每星期教六個整天的課。夏日時悶熱且異味強烈,冬季時則冰冷嚴寒,積雪的窗子模糊不清,舞蹈教室不曾有什麼改變,只是緩慢且逐漸地分崩離析。時常,隔夜的雨水在天花板的每個角落如眼淚般流下,滴落在學生的鼻子上。
但這一點也不礙事,因為總是會有學生上門。上百個女孩和少數幾個男孩,年齡從三歲至十五歲,級別從學前一級至專業四級的都有,其餘還有人在候補名單上。在過去六年內,他們已讓十四個女孩和三個男孩晉升至專業一級芭蕾舞蹈學校,並讓三十六位學生晉級參與重大賽事。
每年夏天,他們都會額外聘請兩位指導人員,在週末時則增至三位,但在學年的期間,就只有達拉和瑪莉。當然,還有查理,母親曾經相當珍視的寶貝學生,她將他視如己出,她的靈魂之子。而查理現在是達拉的丈夫,因為受傷而不能再教課,但他在後勤辦公室負責掌管所有業務經營。查理是許多學生曾迷戀的對象,他有如一種成人儀式,像是他們第一次將剃刀拿近長了硬皮的腳,或者是他們第一次完成「外旋」動作時,腿部自髖關節處對外扭轉,將身體強行扭曲。強力將自己的身體推到極致,那感覺令人欣喜若狂。達拉的第一次外旋令她感覺自己被徹底撕裂、全身赤裸。
杜蘭特舞蹈學校是一所事業機構,有來自三個郡區的兒童、青少年到此上課。他們帶著生氣勃勃的夢想、柔軟的身體、堅硬的小肌肉、餓扁的肚子,渴望參與一則童話,在故事中,他們得以和其他小女孩及少數特別的小男孩共舞。他們都想參與的故事,是三十多年前由她們母親所建立、如今眾所周知的杜蘭特傳統。再來一次、躲躍、躲躍,注意膝蓋。她們的母親聲音柔和卻堅毅,在地板上大大跨步,引領著一切,掌握著一切。
然而,現在只有達拉和瑪莉的嗓音——達拉的低沉而堅韌(肩膀向下,抬起那條腿,高一點,再高一點……),而瑪莉的輕快而美妙,瑪莉對著五歲的孩子們大喊,老鼠王要來了!她將手腳彎曲成爪子的樣子,女孩們高興地尖叫著……
後勤辦公室裡的查理,聽著家長們抱怨自己的孩子如何缺乏紀律、足尖鞋的高昂費用,以及假期的行程安排,查理耐心地點著頭,聽著母親們壓低聲音談論過往對於芭蕾的熱切渴望,以及各種瘋狂幻想,不論是想著芭蕾舞裙和松香、緞布和薄紗、照明燈和眉開眼笑的面孔,或是不斷地跳進情人等待的懷抱。
一切正常運作,不曾有什麼改變。
十多年前,這個空間還是一家天花板逐漸塌低的前乾貨店,但現在杜蘭特舞蹈學校逐漸在此獲得可觀的成就。
「我一直都知道會成功。」查理說。
* * *
你女兒上誰的課?達拉還是瑪莉?
她們乍看非常相像,但相較於瑪莉的白皙皮膚,達拉的膚色較深。
她們乍看非常相像,但達拉有修長的天鵝頸子,瑪莉有馬駒般的纖細長腿。
兩人都顯現了如此的姿態,向我們的女兒們表現了優雅與舉止氣度。
是她們讓我們好動不安、胸骨凸出的小女孩彎身且旋轉,搖身一變成了輕盈的舞者。走進杜蘭特學校時,女孩們尖聲刺耳地說話,伴隨著手機的叮咚聲響和人字拖鞋的拍打聲,在一個小時後,她們就化身成女王、沙皇、杜蘭特家族後人所代表的形象——一種強而有力、汗流浹背的沉靜。
* * *
我們的女兒都好愛她們,尤其是瑪莉。
因為瑪莉教的是年紀較小的孩子,因為她會和他們一起盡情跳舞,幫他們梳理已鬆散的髮辮,當他們淚流滿面時,偷偷給他們草莓夾心餅。在下課時,如果他們拿手機給她看,她甚至可以教他們如何像人氣流行歌手那樣跳舞。在一天結束之際,達拉會窺望瑪莉的舞蹈工作室,看見了夾心餅的淡色碎屑、扔棄的髮帶及彎曲的髮夾,納悶著瑪莉是否太瞭解那些小女孩了。
達拉跟隨她們母親的典範。在她的舞蹈工作室裡,她的站姿猶如女王,揚起下巴的神態有如一隻狼——這是查理形容她的方式——面對那些做伸展時無精打采、或是彎曲著膝蓋做單腳尖旋轉的女孩,她總是急於糾正錯誤,立即拆解他們的問題。
總得有人來維持嚴謹傳統和強硬紀律,這責任不可避免地落到了達拉身上。或者說,這最適合由她來執行。責任與適任之間的差異相當難以分辨。
但是,大多數的情況下,當所有的小女孩全都高高仰著臉龐、穿著一致的粉色褲襪及磨損的皮革軟鞋,對她們而言,達拉和瑪莉是一樣的,卻又截然不同;對於學生家長而言更是如此,他們擠滿了大廳,讓窗戶起了霧氣,為孩子們脫去身上毛茸茸的厚重大衣,然後將他們輕推至舞蹈教室裡。
達拉冷靜,而瑪莉熱情。
達拉膚色黝黑,而瑪莉白皙。
達拉和瑪莉,如此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 * *
達拉、瑪莉和查理,他們白天在舞蹈室裡一同工作,晚上則是在他們兒時住的房子裡一起度過。在那個時候。
完成拍攝之後,看著查理電腦上的畫面,達拉猶豫了,想像著她們的母親對這些照片會有什麼意見,影像隱藏了瘀傷、水泡及發黑的腳趾甲,顯現的是如此光滑、完美且赤裸的身體。「你確定嗎?」她問。
「這些照片會說故事。」查理說。
「這些照片可以推銷故事。」瑪莉又說道,啪一聲地彈拉貼在潮濕皮膚上的緊身衣。
當然,舞者的生命短暫。發生在查理身上的事——他的輾壓損傷、痛苦不堪的四次手術——讓他們一直掛記在心上。他的身體仍然瘦削,身形依舊如大理石雕像般,就像母親當初帶他回家時一樣,這卻活生生地證明了事物的瞬息萬變,就算有這般美麗的表像,裡頭也可能全然損壞了。人必須有所計畫,制定運行的軌道。也因為如此,造成了達拉與查理兩人不同於瑪莉、也不同於她們父母的差異所在。
瑪莉似乎總是準備好要逃離,卻不會離開太久,也從未走得太遠。如果一個人很難記住金融卡密碼,不管到哪都會忘記關瓦斯爐,那麼還能走得多遠?
所以,當達拉和查理在市政廳結婚時——他身穿一件開領襯衫和護背腰帶,而她穿的是一件輕薄如紙的吊帶連身裙,讓她在門前臺階上冷得直發抖——他隨身帶來了一小筆來自他已故父親的信託基金。他終於動用了那筆錢,就像他二十一歲生日時打破的白金色小豬撲滿一樣。金額並不大,但足以讓他們償還舞蹈教室大樓的抵押借款。不斷塌落的天花板,以及所有的一切,他們可以完完全全地擁有了。這裡屬於他們。
我們往後一起努力。他說。
還有瑪莉。
當然,他說。我們三人,我們指的是三人。
* * *
正是他們三人。一直以來,都是他們三人。直到有一天不再是了——就正是那時,一切都出了差錯。從那場火災開始,又或者在那場火災之前。
事情發生在某個夜晚。就在那天晚上,《胡桃鉗》的時間表終於敲定了,戶外的空氣清冷而刺骨。
事情發生在達拉無法入睡的時候,她正沿著母親熟悉的失眠路線踱步,從主臥室走到縫紉室,接著走去他們灰塵滿布的童年臥室,楓木材質的上下鋪因走廊照進的光線而閃閃發光,老舊的火爐隨著溫度驟降嘎嘎作響。
事情發生在查理沉沉睡去的時候,在安眠藥帶來的一陣夢幻薄霧中,他仰臥平躺著,雙手交疊在胸前,像個悲慘不幸的年輕王子等著被下葬。
就在兩英里外,教室內的所有燈光都已關閉,除了瑪莉霸占的三樓那盞鵝頸燈。事情就此發生了。
「那場火有一張大嘴巴。」瑪莉在電話上這麼說,她的聲音因震驚而茫然混亂。「一張吞噬一切的大嘴巴。」
此時,消防員已經到達現場,滅火的自動灑水系統將管線內的棕色自來水噴湧得到處都是。
達拉和查理將車開進停車場時,現場已只剩些許濃煙,濃霧中冒出一個娃娃臉的消防員,手裡拿著一個老舊的金屬暖爐,中心呈現如貽貝外殼般的黑色。
現在,過了幾個小時後,他們站在晨霧中,停車場的車位慢慢地停滿了。查理的手臂摟著達拉,裹著彭德爾頓毛毯的瑪莉瑟瑟發抖著,消防水帶噴出的水害他們渾身濕透。查理和保險公司通了電話,一個名叫范的代理人,欠缺幽默感的他不停地詢問關於蠟燭和熨斗、香菸和廚房用油的事情。
* * *
當然,原因就是那個暖爐了。那台古老的奇妙機器,當她們的父親忘記付暖氣費用時,常常將它在各個房間之間搬來搬去。暖爐的紅色線圈一圈圈繞得如此可愛,總讓人很想要碰觸,直到你真的摸了才知道後悔。她們的母親最終將暖爐拿去教室,放在三樓,她喜歡在那裡小睡和思考,也就是現在瑪莉占為己有的三樓。
「上面不冷嗎?」最近查理一直詢問著,隨著秋季慢慢過去,夜晚越來越涼,他很擔心。
但是,達拉猜想,瑪莉會自己想辦法的。當然,她確實有辦法。最近的一個早晨,查理發現她睡在B教室,在睡袋裡瑟瑟發抖,那條彭德爾頓的毯子上盤繞著許多灰塵。
那天晚上,他將暖爐拿了下來,放在她的身邊。
他說她是個傻瓜。達拉在門口時聽到他們的聲音。
「看看誰才是傻瓜。」瑪莉回答,將暖爐夾在胳膊下方。
自從她離家後,查理和瑪莉之間就存在著一種冷淡,一段距離。這不僅與達拉有關。查理一直堅決地認為,她又傻又固執。她應該直接回家才對。
* * *
調查人員說他們相當幸運,因為消防員很快就到達現場,將大火的範圍控制在B教室內。他們在地板及牆面上放置了小旗子和大圓錐。他們拍了照片及影片。他們將那個暖爐裝在袋子裡,它的線圈嘎嘎作響,現在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樣無害。
他們為瑪莉上了一堂課,提到了三英尺法則12、磨損的電線及火花等。
達拉看得出來,調查人員並不樂見現場的狀態。誰會呢?
但是,瑪莉就只是乖乖地點點頭。在她們的童年時期,瑪莉總會一直撞倒室內的盆栽、破壞各種東西,不關上貓腳浴缸的水龍頭,讓流淌的水浸得樓下的天花板隆起。.
「火勢太大了,我相信那根本無法阻止。」瑪莉這麼說道,在他們後來檢查損壞情況,發現地板就像濕透的紙張時。
「如果你希望他們阻止火勢蔓延,」達拉問瑪莉,「那你一開始為何要引發這場火災呢?」
「達拉,」查理驚訝地說,「事情不是這樣的。」
然而,瑪莉只是抬頭凝視著被濃煙熏得滿是煙灰的天花板,她的嘴唇閃閃發光,像是她剛才快速吃下什麼食物,或者正準備要吃。
* * *
在他們四周,一整天都有成群結隊的家長和學生前來,甚至是星期日沒課卻聽聞有火災的人,也有些人回憶起當年過世的杜蘭特女士和她丈夫,試著尋找某種「杜蘭特詛咒」的全新證據。
當他們偷偷窺視B教室裡烈焰的中心時,總是一邊說著,「噢,不」或「我的天啊」,甚至是「沒有人是安全的」。
「我們會盡快地讓一切恢復正常,」查理向他們保證。「我們今天就有承包商會來了。」
「但是,杜蘭特女士,」貝莉.布魯姆說,聲音裡迴盪著四處彌漫的恐懼,「那《胡桃鉗》怎麼辦?那克拉拉呢?」
「貝莉,」達拉說,發出每個人都聽得見的洪亮聲音,「你聽說過《胡桃鉗》哪一年沒上演嗎?」
「沒有,杜蘭特女士。」貝莉說。
「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瑪莉又說道,悄悄靠近他們,她的頭髮聞起來有煙霧的氣味。「這裡不會有任何變動。」
這件事提醒了達拉,讓她想起母親時常說的一句話,芭蕾舞伶永遠都是女孩。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從這角度來看,芭蕾舞的世界就像是伊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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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地面,是永恆的現代性,理當有文學來捕捉人類心靈最躍動的一面。 --詹偉雄×臉譜出版 山岳文學書系 me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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