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生與死的邊界

2023/01/29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羽毛在黑白間擺盪,然後隨著烈焰化成粉末。來似風雨,去若微塵。
在埃及神話中的冥界審判中,死者的心臟會和真理之羽,分別放在天秤的兩端,度量亡者人生的功過得失。在死者在人世間的最後一關,特別是解剖程序,死者的臟器一一的被取出並秤重。解剖醫師、法醫師和檢察官就好像在衡量著死者一生。我總想著,站在生死與陰陽的邊界,在人生的畫作撇上一抹蒼茫的顏色,別有韻味。帶得走的、帶不走的,「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工作中有個職務稱為「相驗」,也就是和法醫一起確認死者的死因。在各地檢署幾乎都有一個股別是「儉股」,也是法醫萬年玩笑的的對象。剛好我是這個股別,也比一般同事更常接觸相驗案件,生與死是這麼的近(尤其在年關之前,是自殺的旺季)。
這邊介紹在殯儀館工作的作者「大師兄」一系列著作。《你好,我是接體員》、《比句點更悲傷》、《火來了,快跑》。邀請大家一起看看,擔任長照以及殯葬業第一線的工作人員,如何在畫布上勾勒他工作中的生與死。
1.故事內容
  • 自私?
店主對著店門前的父母罵道:「你們這樣我還要營業嗎?你們這些人怎麼這麼自私?」
跳樓的年輕人紙上寫著「今生不再相欠,來生不要再見,給你們兩個自私的王八蛋!」
媽媽哭喊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是為你好,我是為你好!為什麼叫我王八蛋?你快起來呀!」
爸爸聲嘶力竭地喊著:「對不起!」
據說他找了一個連鎖量販的主管缺,他父母說:「我好不容易養你那麼大,你去當店員?」。找到一個園區的工作,父母說:「我好不容易養你到那麼大,你去當工人?」。久了之後,他不再找工作,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他父母又說:「我好不容易把你養到這麼大,你不去找工作?」
然後某天早上,死者吃完人生最後一頓早餐,被父母念人生中最後一次,就跳下來了,把他碩士的畢業證書撕掉後,放在口袋裡跳了下來。
  • 人需要故事
殯儀館祭桌上的雞腿被偷吃了,大師兄就調監視錄影器釐清是誰拿的。沒想到家屬說:「我夢到爸回來,說想吃雞腿」、「一定是他回來看我們了」。看了監視器後發現原來是隻野貓。殯儀館的故事很多都是家屬對於往生者的遺憾,而自行腦補的。即便跟家屬說是貓吃的,故事版本可能會變成「父親藉由附身在貓身上,完成吃雞腿的願望」。
「早知道當初我就常常去看你」一句太常聽到的話。大師兄問到:「為甚麼活人的地方冷清,而死人的地方熱鬧?」老學長回答他:「不是生前不看他,是有些回憶應該停留在最好的地方。前幾個月喪禮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讓他一 路好走」。有用嗎?心底或許會有這樣的疑問。
儀式存在目的就是在撫慰人心。「有遺憾的事情,就需要故事去撫慰」。
  • 真真假假
親生女兒看到冰櫃中的大體拿出來後說:「我爸的嘴邊為甚麼有兩條線凹進去,是不是搬運時傷到他?養護中心是那個女人送去的,我問她為甚麼把我爸弄成這樣?」老闆回說:「妳知道他呼吸器戴多久嗎? 他五年前腳受傷你知道嗎?看頭不夠,要不要整個拉出來給你看?」(乾女兒結帳,一次付清部分期,原本和善的老闆變得很勇)
妹妹罵大嫂:「我爸是不是你害死的?你為甚麼殺了我爸?」後來甚至按鈴申告,後續安排解剖確認死因。大哥對妹妹說:「當時妳要急救,救回來又說自己有家庭不方便照顧,把人丟到我家」、「我們晚上只要聽到爸爸咳嗽,全家就嚇醒, 十年來沒有自己的生活」、「拿我的命賠妳」。
兒子尊敬且感情很好的爸爸身體不行了,卻不敢去看他。他不能接受,心目中的英雄,突然變成骨瘦如柴的老頭喊說:「救我」。爸爸一生不信佛、愛吃肉,且熱愛自由,死後卻被宗教儀式束縛,放上素齋,每天聽師父念經。別人還來告訴你應該怎麼做才是孝順。晚上偷偷來,帶著爸爸生前愛的東西來祭拜的兒子,不孝順嗎?
「在長照看到的孝順很真,在殯儀館看到的有點假。」
  • 責任的越界
一家人沒有和退伍軍人爸爸住在一起。因為爸爸退伍之後,把軍人的管理帶到家中。家人出門要查勤等等管理,弄到家人受不了,全部搬出去住。其他親戚在喪禮上怒斥:「有這麼嚴重嗎?弄得跟仇人一樣?」
「為甚麼她有困難的時候,大家對她這樣?當初找他幫忙的時候,她都是二話不說,她求別人幫忙的時候,對方卻無法給予相應的幫助?」不斷付出的阿姨心中情緒強烈,開始瘋掉。大師兄回說「她自找的」。
「付出就是無怨無悔不求回報。把自己的功課做好,才能去做別人的功課」。沒有經歷過他人人生中的痛苦,恣意指責「有這麼嚴重嗎?」也是責任的越界,同時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 不是這樣的人
「我不相我兒子交到壞朋友」、「我兒子不是這樣的人」、「你們都在騙我」,聽到兒子吸毒而死後,媽媽歇斯底里地大叫著。
  • 有經驗,會說話?
大師兄問老學長:「為什麼禮儀師都可以從骨頭,專業解說死者得過甚麼病,我們只回答染色這些很遜的回答」。老學長回答:「我們的一句話會讓家屬難過很久。我寧願當一個話少、不專業的人。」何必用專業再喚起家屬的痛苦?
  • 有沒有鬼?
殯儀館最可怕的鬼故事是「月薪24k」。
「如果那是人做的,有多可怕?有鬼的話,我反而不會那麼怕」
2.結語
「在這一行沒做多久,憑甚麼出書?」大師兄在出書後,收到這樣的評論。雖然這只是酸言酸語,但是啟發了重要的思考。最大的差異就在於,面對一具大體,從業者是當成賺錢的例行公事,還是感受大體最後的旅程,作為生命的一部分?或許生活中來來去去都是過客。不同的是,我們能否覺察生命中細微的改變。再者,更重要的是,出書的風險,你敢冒險嗎?承認自己不足,在大眾的眼光下檢視自己的作品,何其勇敢。
有新來的弟弟對大師兄說「在人生這條路上迷失了,到殯葬業工作想要找答案」。看這系列的書,給了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們可以認真思考生死的議題。站在生死的邊界,看黑白、陰陽的框限開始模糊,原本現實牢籠所桎梏的思想也會重獲自由。(這邊推薦一首歌Die Gedanken sind frei)
在工作的時候,我也常常有些疑問。人已經往生了,為甚麼家屬會想要問「死的時候會不會痛?」、「他是幾點幾分過世的?」、「他有掙扎嗎?」。家屬常常想要知道一些資訊,即便可能就死因而言不重要。只可惜這些資訊也只有死者自己知道了。又或者情侶吵架後,一方打人另一方後,跳樓自殺,最後一則訊息寫著「對不起」。死者家屬對我說「我XX不是這樣的人」。我看著手邊的訊息和一份份家暴通報單,欲言又止。每個人扮演不同角色,都會戴上不同面具,我們都只能看到骰子的一面而已。也許這是相驗案件的職業傷害,即便我可能知道部分事實,也只能肚子裡吞。
就像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也是讓自己過得去的故事。那麼走過生與死的邊界後,你會怎麼重新譜寫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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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中的犯罪者是甚麼形象呢?窮凶極惡、面目猙獰、狡詐、邪惡? 在處理案件的日常生活中似乎不是如此。犯罪者進到刑事程序中變成了被告,面臨國家的追訴時的反應,是如此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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