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寫生 (四) (2023/05/28修改)

考量到如果李吉英在，小女孩肯定不會由我牽著，所以我往公園的大方向走了一段就迴避李吉英的位置開始找。

我走了兩條路，問人都沒線索。別無他法，我又拿出小女孩的畫觀察。這才注意到，小女孩沒牽著我的那隻手握著拳，微舉過肩。

這個動作在行走上顯得不自然。看起來就像被吊著，或是勾著什麼東西。

就像是拿著氣球一樣。

我東張西望，想看看附近有沒有舉辦什麼活動。沒多久，果然就在過條馬路的街道見到一間新開張的房地產公司，外頭掛了一些活動氣球。

我走進門市，拿出小女孩的畫像向櫃檯人員詢問。

櫃檯找來了早先發放氣球的員工，兩人認出小女孩，說因為當時小女孩只有一個人，他們還問她爸媽在哪裡，小女孩指了一個方向，拿到氣球就開心的跑走了。

兩人向我指了一個方向，說小女孩就是往那裡離開。

這附近住商混合，道路比較窄。接近下班時間，車流量和行人越來越多，我一邊擔心小女孩，一邊沿著房地產人員指給我的方向繼續前行。在一處住宅圍牆邊，我終於遠遠發現一個小小的身影。

小女孩站在欄杆圍牆旁邊，就離機車道的白線不遠，看來不知所措，頻頻盯著上方。

圍牆內伸出的樹枝上，卡著一顆的印著房地產公司商標的閃亮氣球。

有幾個行人經過她，不過大家只是看，沒有人停下來。

我小跑步過去，小女孩明顯被我嚇到，頻頻倒退。我慢慢蹲下來，試圖降低她的戒心，問：「朝朝……對嗎？記得嗎，我是剛才跟媽媽在一起的叔叔。」

她沒有回話，只是縮著雙手，緊張的盯著我看。

我這才意識到，我只想著找到人，卻沒想過找到後要怎麼讓她跟我走……

既然鬼覺展示我能和牽著她，那接下來我想的方法肯定會成功。

我往上看了氣球，問她：「我幫妳拿好不好？」

她盯著我，又猶豫地看看上方。我抓好圍牆的金屬欄杆，踩上圍牆奮力一跳。枝葉和氣球發出「啪唰」一聲，幾片樹葉和氣球一起被我扯了下來。

旁邊幾名等紅燈的機車騎士被我的大動作吸引注意，紛紛看向這裡。

我又蹲下身子，把氣球湊近小女孩。

「來，給妳。」

小女孩終於移動腳步，緩緩朝我靠近。把氣球給她後，我對她伸出手，輕聲說：「媽媽在找妳喔？叔叔帶妳回媽媽身邊好嗎？」

小女孩仍舊沒說話，但靜靜牽上我的手。

我們身旁的紅綠燈轉成綠燈。汽機車的引擎發出轟轟的噪音，一一揚長而去。我牽住小女孩的手，讓她靠在馬路內側。

我突然想到，應該先打電話通知李吉英才對。

我一邊注意來車，一邊拿出手機撥打李吉英的電話號碼，這時小女孩說了什麼，我沒聽清楚。轉頭想問她時，我的右臉突然感到一記衝擊和劇痛，令我往後退了三、四步。

我被這拳打到馬路中央。小女孩在後方不遠處說著話。

這次我清楚聽見了小女孩說了什麼──爸爸！

我回過頭，一名怒氣沖沖的男子瞪著我，一邊手指著我走來，大聲說：「王八蛋，想對我女兒幹什麼！」

我摸著右臉，臉頰痛得發脹。口袋裡小女孩的畫好死不死這時飄了出來。男子看到了畫，彷彿看到變態猥褻女兒的證據，眼睛爆出血絲。

小女孩拼命用兩手拉著男子的一隻手，氣球因此飄向了天空。

我將兩手半舉，做出投降的姿勢，示意男子冷靜，但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強硬地把我推到馬路另一邊。幾個過馬路的行人不是繞過我們就是快速閃避。

在場等紅燈的機車騎士、汽車、路人通通睜大眼睛，看著在斑馬線上上演的這場突發狀況。

我當然有自信可以掙脫男子的固定，只是會有點粗暴。

要是對方因此被激怒而再次動手，小孩就在旁邊。我可不想讓小孩看到自己的爸爸被打或是打人。

我故意引著他前進，走到騎樓裡面。

這裡不會被行車紀錄器照到，視線死角也比較多，不容易被人用手機錄影。

「先生你先冷靜一下，有什麼事好好說，不必這樣動手動腳。」

「啊！？怎樣？你現在是在命令我嗎？好啊，這麼愛說你跟警察說啊，我現在就叫警察來。」

「沒有必要叫警察，我只是幫忙找你女兒，現在人已經找到了，請你放開我。」

「想跑啊？警察來之前我都會抓著你！還是你想就這樣跟我去警局？」

不想跟他起衝突，他卻越來越囂張。

我想拉開他的手腕，他卻更用力抓住我的領口。

小女孩抓著男子的長褲，快要哭出來的說：「爸爸不要這樣……」

我叫小女孩退開。這時遠方傳來李吉英叫喊男子的聲音，我和男子都看向叫喊方向。

李吉英著急地跑過來。小女孩喊著：「媽媽！」馬上朝她跑去。

她抓著小女孩肩膀快速檢查了一下，隨後將小女孩牽過來，一邊問男子：「你在幹什麼！？快放開人家！」

男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妳瘋了嗎！？他剛才還想牽走小孩。」

我趕緊打斷他：「我過完馬路就準備打電話通知妳，但這位先生抓著我不放。」

「聽見沒？你現在是要把事情鬧大嗎？控制一下你自己，難道又要我請警察來嗎？」

「他說你就信？那為什麼不相信我？你把女兒顧到不見，我好心跟公司請假出來幫妳找，妳現在一直坦護這個現行犯是怎樣？妳跟他是什麼關係？」

李吉英嘆口氣，無奈又焦慮的往後梳了一下劉海，提醒自己似的深呼吸。

順帶一提，我們是站在一間牙醫前面，裡面候診的病人和櫃台人員都在看我們。

「怎樣啊，說話啊？不舒服喔？」男子說。

李吉英沉默後，男子看起來反而有點不知所措。

我拿出名片遞到男子眼前。他正在閱讀時，李吉英突然有些哽咽的說：「你一定每次都要在外面把事情搞成這樣嗎？我沒有像你一樣這麼會顧小孩，也沒辦法遇到事情就馬上知道怎麼處理，所以我才要找人幫忙。為什麼每次我找人幫忙你就要講成這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跟我講不就好了？妳只要開口我哪次不會幫妳？妳幹嘛反應這麼大？」

「反應大的人是誰！？你為什麼說話就是要用這種態度？」

小妹妹哭了。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接下來是一聲比兩人講話都大聲的哭喊：「不要吵架──」

兩人停止了爭吵。

男子總算放開了我，趕緊把小女孩抱起來。他輕拍著小女孩的背，試著安撫她。

牙醫診所裡的人出來問發生什麼事，夫妻倆這時突然有了默契，說著沒事沒事，漫無目的移動腳步。

我提議先去李吉英剛才去的公園，大家先冷靜一下。

小女孩像是要把不安和埋怨哭出來一樣，路上還是不斷大聲哭泣，說話相當哽咽。

「我想去家裡找爸爸，我有拿到氣球，想要把氣球給弟弟，然後……然後……樹弄到氣球……然後……」

李吉英安撫著她，說：「沒關係，但下次不可以自己一個人亂跑，妳把媽媽嚇死了。」

「可是……我想找爸爸……」

「跟爸爸見面的時間還沒到，我不是說過了嗎？」

「嗚……」小女孩又把臉埋進男子肩膀。

男子不滿的說：「哪有人兩個月才讓人見一次，難怪她會受不了，我也受不了啊。」

「你可以不要在我教小孩的時候插嘴嗎？法院裁定就是這樣，已經很夠了。」

男子欲言又止，不服氣的用鼻子哼了口氣。

到了公園入口，男子把小女孩放下來。李吉英拿出濕紙巾幫小女孩擦臉，男子向她也要了一張，並遞給我。

「你的嘴角在流血。不好意思，剛才我太激動了。」

「是蠻激動的，但我能想像你會什麼這麼激動。」

他尷尬的笑了笑，再次低頭道歉。

小女孩和李吉英坐在長椅上，仍低頭揉著眼睛在哭。男子也過去安撫。

我向李吉英提議，不如她和小女孩跟著男子一起去幼稚園接兒子，全家人一起去吃頓飯。

她睜大眼睛，像是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小女孩也睜大眼睛，轉頭期待的問李吉英：「媽媽可以去嗎？可以去找弟弟嗎？」

男子也趁勢說：「對啊，一起去嘛，弟弟常問起妳還有朝朝。這附近有間新開的日本餐廳，乾脆一起去啊。」

李吉英側眼看我的眼神實在太過銳利，像是在說：「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即使如此，如此明勸暗示之下，她總算是答應。我也說服她將李吉姆房間的鑰匙給我，讓我去處理屋內的東西。

她拉下髮圈，準備重新綁好馬尾。我覺得女生綁馬尾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夕陽將影子拖得斜長。她不太甘願的跟上牽著前夫的女兒。

摸摸腫脹的嘴角，我也前往李吉姆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