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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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歲這年,我被同齡的霸凌者按進水裏,活活淹死後,三天沒人發現。

我媽在小喫攤上忙得熱火朝天。

被人問起今天怎麼沒看見我來幫忙,她壓着火冷嘲熱諷:

「誰知道那個沒良心的東西又跑哪兒玩去了。

「整天起早貪黑供她讀書,就從來沒體諒過我們!」

我爸跑外賣回來看見我不在怒不可遏,

抄起掃帚說找到我非打死我不可。

我靜靜看着我爸,輕聲說不用了。

我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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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爸氣急敗壞說要去找我,可不過走出幾步遠,他就又停了下來。

因爲攤上又來了一撥客人要買餅。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丟下了掃帚招呼客人。

等他忙完,早已經把我忘到了腦後。

我看着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看着攤子上的餅幾乎賣光,看着他們該收攤了,

看着我爸媽突然回神,說林語這死丫頭怎麼還沒回來。

「誰知道,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野,不到半夜就不知道回來。」

我媽忙活着收拾東西,嘴裏對我的斥責一句不落。

我爸同樣黑着臉,說等回來就打斷我的腿,這學也別上了。

我看着他們忙碌的身影,空洞的靈魂都彷彿在顫慄。

我沒有在外面野過。

我跟他們說過不止一次的,我回來的晚是因爲我在學校被欺負了。

是那些人攔着我不讓我回來,不是我不想走。

可在我爸媽眼裏,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無緣無故被欺負呢。

我根本就是在爲自己的懶惰找藉口。

收拾完攤子,我爸推着車準備回家,我媽突然問要不要去找我。

我以爲她終於想起我是他們的女兒了,然而我媽只是說:

「明天禮拜天,早上喫餅的人多呢,得讓這死丫頭搭把手。」

我爸一想也是,偏頭罵了一句就要去找我。

我跟着他往暗處走時,迎面卻走來了兩道身影。

我看着那兩個人,死死定住。

 

 

2.

許言婧和路宇浩,我的同學,我曾經的朋友。

也是把我推下水活活淹死的人。

我看着他們相攜走來,在撞上我爸的時候臉色大變。

兩人白着一張臉轉頭就想走,卻被我爸叫住,問他們是大幾的,有沒有見過我。

許言婧身體抖成了篩子,低着頭匆匆說沒有。

路宇浩鎮定許多,只是眼神忽閃不定,明顯透着心虛。

都不過是學生,殺了人自然不可能鎮定。

我以爲我爸眼睛再不好也該看出來些什麼的。

可他沒有。

他向兩人道了聲謝,邊罵我邊朝另一邊走去。

他甚至不記得,我曾指着這兩個人跟他說過。

就是他們在學校一直孤立我、欺負我。

當時我爸怎麼說的?

哦,

他說人家怎麼就欺負你不欺負別人,那肯定是你做的不好,你融入不了集體。

我說不是那樣的,卻被我爸不耐煩的打斷。

「你要是不想上學就趁早說,正好早點退學回來替你媽看攤子。

「省的我們整天起早貪黑的供你!」

那以後,我再也沒提起過被欺負的事。

我咬牙忍着,以爲上了大學一切就會變好。

可事實上並沒有。

許言婧跟路宇浩變本加厲,幾乎把我逼到瀕臨崩潰的地步。

他們撕爛我的作業、在廁所扇我的耳光、逼我下跪磕頭。

還三番五次強迫我替他們考試作弊。

我從一個成績優異、老師喜歡的好學生,變成了品德敗壞的垃圾。

即便我考得再高,學校裏的人還是對我十分唾棄。

我沒辦法住宿舍,因爲被子會被她們以髒爲由丟到地上。

也沒辦法向老師尋求幫助,因爲許言婧跟路宇浩家裏都很有錢。

他們有無數種方法讓我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我真是恨透了他們。

可我更恨的,是我爸媽。

 

 

3.

我爸當然沒找到我。

因爲他只是生氣我不聽話、不懂事,而不是擔心我的安危。

他找到附近的同學詢問,沒等對方張口就開始罵。

說他們累死累活,卻養出了我這麼個不懂事的,

說等找到我一定打死我。

只等罵完了,他才朝同學輕飄飄問了一句放學後有沒有見過我。

得到否定回答,他很快道謝離開,臉色更加難看。

我跟在他後面,看到他抽完了手裏的煙,隨後回了家。

我媽正忙着收拾,見他身後沒跟着我,當即沉了臉。

「這死丫頭還沒找到?」

我爸不耐煩地說不用管她,讓她野吧,有種今晚別回來。

隨後兩人直接鎖了門。

我看着那扇緊閉的門,明明自己沒有被隔絕在外,

卻又好像再也進不來了。

這麼多年來,他們眼裏只有生意,口口聲聲說都是爲了我。

可他們從來沒問過我想要什麼。

我想要,不過是他們能停下來看看我。

看看他們已經千瘡百孔的女兒。

可是沒有,一次也沒有。

我爸睡的很安穩,照常打着鼾。

我媽翻了幾次身,終於在半夜的時候醒了。

她去客廳喝水,好像突然想起了我這個女兒。

於是她叫醒我爸,說這都半夜了我怎麼還不知道回去。

我爸卻說,他聽我一個同學說,放學時看見我往東邊走了。

「肯定又是往她小姨那兒跑了,不用管,等明天回來我再收拾她。」

我媽聽到這話當即黑了臉,說不知道我哪根筋又不對了。

「因爲前天我又說了她兩句?

「整天就她事兒多,人家其他窮孩子哪個不是懂事又聽話的,都知道幫着家裏……」

「我當初就說不要這一胎,你非要留下。」

我爸跟着抱怨,說看吧,現在生這麼個丫頭什麼用都沒有。

我媽嘆着氣,兩人很快再次入睡。

而我飄在空中,魂魄疼得發顫。

我甚至覺得茫然。

我連怪罪,都找不到一個理由。

 

 

4.

第二天一早,我爸媽在攤上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空想起我。

我想到了許言婧跟路宇浩,魂魄也就自然而然飄到了他們那裏。

我看見許言婧正跟父母坐在餐廳喫飯。

桌上擺滿了中式、西式的早餐,任她挑選。

她臉上的黑眼圈很重,沒什麼心情似的塞了兩口。

她媽頓時輕嘖一聲,說喫這麼點等會兒學習的時候就該餓了。

「你學校的老師都說了,你上週的課堂測試又沒過。

「你就不能再努努力?你看人家林語,回回考你們班第一……」

許言婧在聽到我的名字時渾身一僵,筷子啪嗒掉到了桌上。

「怎麼了?」她媽問。

「沒,沒什麼!」

許言婧慌忙撿起筷子,說了句要去學校便奪門而去。

我看着她驚慌失措的身影,有一瞬間覺得好笑。

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她把我嚇得做噩夢。

現在我死了,

她反倒開始害怕我了。

跟着許言婧,我很快見到了路宇浩。

兩人都是家裏的寶貝,都被寄予厚望。

路宇浩是因爲基礎差所以成績差,許言婧則是單純的不聰明。

但他們對我的惡意,一樣的深重。

「路宇浩,萬一警察找上我們怎麼辦,我好害怕。

「我跟我媽說我昨天一直跟你在一起,沒有看見林語……」

許言婧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路宇浩厲聲打斷,說她是個蠢貨。

「我都說了別說咱倆在一起,咱倆家裏的方向都不一樣,那麼晚了還在一起肯定會引起懷疑!」

他指責許言婧沒腦子,說要是暴露了肯定就是從她那兒。

許言婧瞬間臉色慘白,哽咽着說那怎麼辦。

路宇浩沉默不語,她便越來越慌,最後直接變了臉。

「路宇浩我告訴你,這件事你脫不了干係。

「要不是你找了那個人,林語說不定還不會死!」

路宇浩一聽這話反脣相譏,說別忘了是誰把林語帶去後山的。

「而且要不是你的提議,我會去找人強姦她?

「毒計都是你出的,現在想不認,晚了點吧?」

路宇浩壓着火警告許言婧,說他們現在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該想想怎麼解決問題,而不是起內訌。

許言婧這才收斂了一點。

兩人開始湊到一起商量如何擺脫嫌疑、如何讓我的死更像自殺,

以及如何讓我的死儘快過去。

彷彿對他們來說,我的死如同一個絆腳石。

只要被他們踢開,就能讓他們的生活恢復如初。

可真的是這樣嗎?

 

 

5.

很早很早之前,我跟許言婧、路宇浩其實做過朋友。

那時候我剛轉學過來,努力跟所有人交朋友,努力融入這個圈子。

我替許言婧打水、搬東西、跑腿,竭盡全力向她示好。

因爲我爸媽要我跟同學打好關係,那樣同學纔會照顧我家的生意。

那樣他們才能輕鬆一點,那樣我纔是好孩子。

我做了,許言婧也開始接受我。

和路宇浩一起跟我做朋友。

得知他們倆都在爲學習發愁,我給他們一人做了一本筆記。

上面密密麻麻的解題思路,全都是我通宵熬出來的。

儘管他們沒那麼在乎,甚至有些不屑,但他們那時候並不討厭我。

小考的時候他們還會爭搶着坐我周圍的位置,用各種小動作示意我傳答案給他們。

可後來,一切都變了。

我不知道是我先變了,還是他們先變了。

我只知道等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變得無比厭惡我。

許言婧罵我賤,說我像個哈巴狗一樣跟着她,就是爲了讓老師指責她霸凌我。

可那分明是她不高興當衆打了我,被老師看到,纔會指責她。

她脾氣大性格高傲,加上成績差,本就時常遭人詬病。

可那並不是我的錯。

我試圖解釋,她卻根本不聽,開始帶着同學孤立我。

從一開始的冷漠,到後來的霸凌。

在她和路宇浩的設計下,我變成了人人唾棄存在。

我仗着自己成績好,稍有不高興就污衊他們霸凌我。

仗着自己受老師喜歡,就隨便打同學的小報告,害同學被懲罰。

無數事情積攢下來,我終於成爲衆矢之的。

學校所有人都厭惡我,走到哪兒都對我指指點點,甚至朝我吐口水。

我向老師反映,向學校領導反映,向我爸媽哭訴。

沒有人理我。

老師覺得我事兒多,學校領導說我沒證據。

我爸媽……

他們覺得我活該。

「爸媽供你上學是讓你去學習的,不是讓你去玩兒的。」

「你要是每天只顧着低頭學習,誰有機會欺負得了你?」

「再說了,學校那麼多轉校生,人家怎麼就只欺負你不欺負別人?」

「你能不能讓我跟你爸省點心,我們每天起早貪黑已經夠累了!

「好喫好喝供着你,你爸衣服破了都捨不得買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懂點兒事?!」

「不想上學就滾回來賣餅……」

一句又一句,一遍又一遍。

我在他們的冷漠和指責中幾乎溺死,連掙扎一下都像是犯了天大的罪。

於是我開始逃避,開始妥協,開始渾渾噩噩。

我幻想把自己縮成一團,那些霸凌者就會慢慢遺忘我,忽略我。

我幻想自己更堅強,更懂事,我爸媽就總有一天會看見我。

可是並沒有。

我的忍讓,換來的只有變本加厲的迫害。

被路宇浩找的混混猥褻時,我崩潰了。

那個混混在我身上亂摸,扒了我的衣服親我,企圖強暴我。

我跑了,卻還是噁心地恨不得去死。

我哭着跑回家,歇斯底里地想爸媽訴說自己的委屈。

而我爸媽,

又一次選擇了冷漠以待……

 

 

6.

回到家裏的攤子上時,我爸媽已經過了最忙的那一陣。

客人稀稀鬆松,他們開始收拾東西,清洗用具。

這時我媽才又想起了我。

因爲往常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她一臉怒容地偏頭看我爸,說林語這死丫頭真是翅膀硬了。

「給小梅打個電話讓她把人送回來,成天賴在別人家也不害臊!」

我爸在一旁掐了煙,臉色也不太好看。

他嘴裏罵着,終於拿出手機給我小姨打了第一通電話。

聽到電話那頭小姨說我沒去她那兒的時候,我看向了我爸媽。

我以爲他們終於該緊張了。

或者至少應該露出一點點意外的神情。

然而並沒有。

我爸臉又拉了拉,說你就慣着她吧,遲早給她慣出毛病來。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我爸是認爲小姨在騙他。

因爲以前我受不了跑去小姨那兒的時候,曾讓小姨替我騙過他們。

我看着我爸滿不在乎的神情,聽着他跟我媽一人一句的數落。

忽然覺得我死的可笑。

我被猥褻後,我爸剪了我的長髮。

他說我就是太臭美了纔會招來混混,讓我以後專注學習,就不會被欺負了。

後來回房間時,我聽到他跟我媽抱怨,說生個男孩兒哪兒還有那麼多事。

而我媽更加不以爲意,說我長得又不看,都是孩子間胡鬧罷了。

「對了,明天記得早點起,老王家定了不少餅呢……」

門徹底關上那一刻,我的世界也徹底黑了。

所有後來當我再一次提出要求,被他們冷漠拒絕的時候,

我就知道我大概沒有活路了。

 

 

 

7.

我死的那天,用學校的公用電話給我爸媽打過電話。

我說我不舒服,問他們能不能抽空來接我一下。

那時候我剛被許言婧帶人在廁所收拾過,一半臉腫的很高,連說話都含糊。

我爸正忙着送貨,說了句沒空就掛斷了電話。

我不死心,又給我媽打去了電話。

我帶着哭腔求我媽,說我真的很難受,求她來接我一次吧。

我媽只是停頓了幾秒,最後十分爲難地說她手上正有活呢。

「你自己回來不行嗎,都那麼大的人了。

「實在不行打個車,我纔給過你生活費,你可別跟我說你這麼快就花完了……」

一頓數落之後,我聽到那邊傳來了客人的聲音。

我媽沒再理會我,最後丟下一句話掛斷了電話。

她說:

「我跟你爸這麼辛苦還不都是爲了你,你懂點事啊,自己回來吧。」

那一刻,我不可控制的徹底崩潰。

我不是不懂事的人啊。

如果不是真的不舒服,不是真的害怕,我不會這樣的啊。

他們明明是我的親人,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羈絆,

卻爲什麼跟我那麼陌生。

我不夠努力嗎,我不夠懂事嗎,我不夠堅強嗎!

爲什麼到最後連他們的一個眼神都換不來!?

就因爲我是個女孩兒?

不,不是。

是因爲我的存在就是多餘的,累贅的,不該有的。

他們讓我覺得,都是因爲我的出生纔會給他們帶來辛苦、帶來貧窮。

哪怕我成績再好,哪怕我再努力,也永遠是他們的負擔。

那我是不是就該死呢?

是不是我死了,他們就會覺得輕鬆一點了?

他們就不會再這樣忽視我、埋怨我、叱責我……

後來的第三個報警電話,我沒來得及打出去。

許言婧帶人找了過來。

 

 

 

8.

看見我打電話她滿臉嘲諷,說怎麼,想打電話讓你爹媽來接你麼。

「可惜啊,他們得忙着攤餅吧。

「哈哈哈,五毛錢一個呢,這麼大的生意可不敢丟啊。」

周圍的人跟着轟笑,看向我的眼神滿是鄙夷和不屑。

我看着她們噁心的嘴臉,第一次無動於衷。

她們說的沒錯啊,我爸媽那麼大的生意呢,就是捨不得丟。

他們女兒的死活在生意麪前都不值一提。

所以當我被許言婧他們拽着頭髮拖去後山的時候,我甚至沒怎麼反抗。

直到我看見路宇浩找來了上次那個混混。

那個男人渾身發臭,操着一口黃牙衝我撲了過來,

我的衣服被他撕裂,身體被他死死壓在泥地上。

他開始強暴我,用他噁心的手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用他發臭的嘴在我的臉上啃咬,用污言穢語辱罵我。

而路宇浩和許言婧就站在不遠處看。

我聽到許言婧嫌棄地說噁心,看到路宇浩一臉興奮地說刺激。

他們罵我婊子,讓我別裝清純了好好享受。

還嬉笑着說他們這是在幫我破處,免得我又醜又招人厭,以後找不上男朋友。

「林語,你乖乖聽話別掙扎,

「我們以後就再也不找你的事兒了怎麼樣?」

「這麼噁心,我以後連挨都不想挨她一下好嗎。」

「嗤,差不多行了,劉強……」

我不知道他們找混混來是想嚇唬我,還是真的想強暴我。

我只知道在被瘋狂強暴的那一刻,我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了。

我像沒了知覺,像已經死了。

但身體卻又活着,感受着四肢百骸撕心裂肺的疼痛。

很久之後,

我搖搖晃晃爬了起來,抄起不知道什麼東西朝眼前的人死命地砸。

直到我的脖子被掐住,整個人被拎起來。

那個男人滿頭血污,嘴裏不停咒罵着說要弄死我。

我像個破布娃娃一樣任由他掐着,直至窒息。

他以爲我死了,驚慌失措地丟開我跑了。

可我沒死。

我還留了一口氣。

許言婧和路宇浩哆哆嗦嗦湊過來的時候,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睜開了眼。

我張了張嘴,卻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打斷。

許言婧尖叫着躲開,說我竟然還沒死。

路宇浩同樣嚇了一跳,隨即眼神卻沉了下來。

他呵斥讓許言婧閉嘴,說:

不,林語已經死了。

可我分明還睜着眼。

我就那麼死死看着他,看着他們,看着他們揪着我的頭髮把我拖進水裏。

渾濁的水順着我的嘴巴、鼻子、耳朵灌入體內,我撲騰着掙紮起來。

路宇浩跟許言婧卻眼神發狠,

一個按住我的肚子,一個抓住我的手,

一遍,一遍地把我按進水裏。

鑽心的疼痛中,我感覺很累。

是不是閉上眼,我就可以解脫了?

那就解脫吧,我真的太疼,太疼了。

 

 

 

9.

再次回到家,我看到我小姨找了過來。

她手裏提着一袋子葡萄,掃了一遍攤子附近沒看見我,就問我爸媽我人呢。

「給小語帶了點葡萄,她不是喜歡喫嘛。

「對了,昨天你們跟我打電話說什麼來着,我後來信號斷了,沒聽見……」

小姨還在說着話,我爸媽卻疑惑地對視了一眼,說小語沒去你那兒嗎。

小姨愣了愣,臉色立刻變了,問我爸媽什麼意思。

我爸擰着眉說那就奇了怪了,這死丫頭沒去你那兒,那跑去哪兒了。

我媽說會不會是去同學家了。

小姨焦急不已,問我昨天難道沒回家嗎。

我媽神色慍怒說是啊,一整晚沒回來。

我看着她跟我爸滿不在意的神情,突然沒有了任何感覺。

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我被強暴、被拖進水裏溺死的時候,

在我回來看到他們漠不關心的態度的時候,已經受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我不會再疼了。

「你們真是!小語那孩子那麼懂事,要是沒出事怎麼可能一夜不回來!」

我小姨氣急敗壞,一邊催促我爸媽去找我,一邊報了警。

然而十幾個小時後,警察一無所獲。

因爲許言婧跟路宇浩買通了學校的門衛。

監控年久失修,只能靠人證。

他們跟警察說我放學後往東邊去了,還找了一些「路人」作證。

於是警察開始順着東邊的路找,最終一無所獲。

時至我死後的第三天,許言婧跟路宇浩已經徹底放了心。

在他們的設計下,我變成了跟父母賭氣離家出走。

我爸媽的臉色一個比一個差,嘴裏卻還在抱怨着我給他們添麻煩。

原本定好的單子全都推了,家裏亂成一團。

我爸氣得一根接一根抽菸,我媽在一旁數落,

說不就說了我兩句,至於這麼矯情嗎。

「你看吧,等她回來我非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

話音剛落,我爸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林賈東先生嗎,您女兒找到了……

「請節哀。」

 

10.

警察跟我爸說在學校後山上找到了我的屍體,在高溫的催化下已經呈現巨人狀。

目前不確定具體死因,讓他們儘快到場確認。

電話匆匆掛斷,我爸愣在了原地。

我媽問他怎麼了,他不吭聲,滄桑泛黃的臉上露出微微的困惑。

直到我小姨衝上去狠推了他一把,紅着眼問他是不是我出事了。

我爸的手機「啪」一下摔到地上,這才似乎醒了過來。

他彎下身去撿手機,手卻不住顫抖。

在堪堪碰到手機的那一刻,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警,警察跟我說,說在後山上找到小語了……

「蘭英啊,警察說咱家小語死了,已經死了三天了。」

我爸顫聲說完,我媽一瞬間臉色煞白。

她說不可能,說警察不是說小語離家出走了嗎,那一定不是小語。

說完她推開我爸衝了出去,說這就去看看。

之後的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

我爸媽小姨跌跌撞撞地趕到後山,看到了我的屍體。

我全身腫脹發青,眼球吐出嘴脣外翻,整張臉根本辨別不出模樣。

醜陋至極,也噁心至極。

大約是腐爛的味道太噁心,好幾個警察都吐了。

我爸媽哭喊着衝過去,不斷大叫着我的名字。

小姨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捂着臉崩潰大哭。

整個場面壓抑到了極致。

我無動於衷地看着,連該作出什麼樣的心情都不知道。

爲什麼總要在失去後纔開始後悔呢。

爲什麼不可以從一開始,就珍惜一點呢。

一切結束後,我爸媽開始接受警察的問詢。

警察說據他們瞭解,我那天放學曾給他們打過電話。

「電話裏她說了些什麼,有表現出不尋常嗎?」

我爸一怔,嘴脣哆嗦着說是打過,

但他那天趕着送東西,沒聽清我說什麼就掛了。

而我媽則紅着眼哭出了聲,說她對不起我。

「小語那天跟我說她不舒服,讓我去接她,我,可我……」

我媽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一旁的女警察趕忙安慰,說不是她的錯。

我媽很傷心,卻在她的安慰下慢慢平復了情緒。

我無聲笑了。

是啊,不是他們的錯。

是我自己承受不來而已。

 

 

11.

我的屍體被發現後,許言婧跟她媽吵了一架。

因爲她媽替我可惜了一句,說我這麼聰明的孩子,前不久看到的時候還在替我媽賣餅呢。

許言婧這幾天的精神本就十分緊繃,聽到這話十分惱火。

「人都已經死了還得誇她,真懷疑到底誰是你女兒!」

她媽柳芳芳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向她的女兒。

她說你同學去世,你不傷心就算了,怎麼還一副這種嘴臉。

許言婧一僵,這才回過神自己說了什麼。

她慌亂地辯解,低頭結結巴巴說她不是那個意思。

「行了,不用再解釋了。」

柳芳芳用一種帶着嫌惡的眼神掃了她一眼,

「成績不如人家,也沒人家懂事,道德還這麼低下,不知道你有什麼臉在這裏驕傲。

「我夸人家是因爲人家值得誇,你但凡能有人家優秀我……」

「是!什麼都是林語好,我就是個垃圾!」

沒等她說完,許言婧爆發了。

她雙眼通紅地衝她媽怒吼,說什麼都是林語好、林語懂事,林語優秀。

可那又怎麼樣,她還不是死了。

「她死得好,她活該,她那種垃圾就不該活在世上!」

柳芳芳怒目圓睜,厲聲呵斥讓她女兒別說了。

看着許言婧尚且稚嫩、卻已經惡毒到扭曲的臉,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端倪。

抬手把門合上,她急切地拽住許言婧,問她我的死是不是跟她有什麼關係。

一句話,把許言婧嚇得臉色慘白。

她太蠢了,也遠沒有路宇浩沉得住氣。

最後她崩潰大哭,跟她媽說了欺負我、讓混混強暴我的事。

但她沒說是她和路宇浩把我按在了水裏,只說我是受不了屈辱自殺的。

她媽聽完後驚怒交加,劈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她卻倔強地怒吼,說她媽憑什麼打她。

「都是因爲你!

「要不是你一直在我面前說她的好,要不是你眼裏只有別人家孩子,我也不會越來越討厭她!」

柳芳芳怔住,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冷靜下來後,這個女人最終當然選擇了站在女兒這邊。

她跟許言婧仔細地囑咐了一番,教她如何應付警察的問詢,教她如何把事情推到混混跟路宇浩身上。

我看着這對母女的嘴臉,只覺得一陣反胃。

而另一邊,路宇浩當然也已經有了對策。

當我看到他拿出我被混混強暴時的視頻時,我的靈魂劇烈顫抖起來。

是無措,是暴怒,是極致的痛苦。

腦海中閃過我被強暴時的每一幀畫面,我想到身體上每一寸的折磨,

想到自己拼命掙扎卻無濟於事的無力,

我恐懼得幾乎無法動彈。

而路宇浩就那樣頂着一張人模狗樣的臉,說要拿視頻給我爸媽看。

「我不信他們會不在乎女兒的聲譽。

「只要讓他們妥協,承認林語有抑鬱症,再加上我已經買通了混混,警察最後就不會懷疑到我身上……」

剎那間,我的靈魂發出滔天的怒意。

畜生。

畜生!

爲什麼連我死了都還不願意放過我!?

爲什麼!!!

 

 

12.

警察那邊,他們還在努力從我爸媽身上挖掘信息。

女警察調查了我在學校時的所有事情,包括我去過幾趟醫務室,拿過一些什麼藥。

推斷我在學校受過霸凌,他們於是又來找了我爸媽詢問。

「目前來看,林語在學校很可能受到過霸凌,這些你們有察覺嗎?」

我爸聞言再次僵住。

他眼睛裏佈滿紅血絲,臉上的皺紋在不住顫抖,嘴脣開了又合。

半晌,他說了一句他不知道。

警察於是看向我媽。

我媽同樣怔了怔。

她回想說沒聽我說過被霸凌,只記得我好像提過兩次跟同學鬧矛盾。

「我們生意太忙了,這孩子又總是把話憋在心裏,我們這也沒辦法啊……」

說着,我媽又傷心地哭了起來。

「不是的。」

我小姨卻在這時突然開口。

她紅着眼望向我爸媽,

說小語跟你們說過她在學校被欺負的事情,是你們自己沒放在心上。

「小語不止一次跟我說過她被欺負的事,爲什麼你們就是不上心呢?

「你們如果能早一點關心關心她,說不定她根本就不會出事!」

我爸媽吶吶無言,有些無措的怔在原地。

警察走後,小姨再也忍不住痛哭起來。

她哭着指責我爸媽,說他們不配爲人父母。

我看着她發顫的身體、死死攥緊的拳頭,突然很難受。

我低低叫了聲小姨,她似有所感,朝身後望了一眼。

卻什麼也沒看到。

後來我才知道,小姨之所以理解我,是因爲她曾經跟我一樣痛苦。

她是家裏最小的,卻也是最不討喜的。

因爲她的出生,也預示着家裏要增加負擔。

從出生開始她就不受待見,經常被父母忽略、被旁人欺負。

可即便如此,她卻連崩潰都不能。

因爲她還得撐着,還得償還父母的養育之恩,還得幹活賺錢給哥哥娶媳婦。

她那樣痛苦,卻不敢死。

好在後來她熬出來了,她找到了一個很疼她的老公……

我很喜歡她,也曾在對父母失望的時候試圖找過她。

但她能幫我一次兩次,卻不能次次幫我。

更何況她還有個十分挑剔的婆婆。

在又一次聽到她婆婆暗地裏苛責她管我的閒事後,我退縮了。

我不想讓唯一疼愛我的小姨受委屈。

她那麼好,不該被我拖下水。

或許我再忍一忍,再長大一點,再厲害一點,

就總有一天能像她一樣熬出來了。

可惜,

我差了那麼一點運氣。

 

 

 

13.

屍檢結果需要時間,警方無法判定我是被謀害還是自殺,還在繼續調查。

小姨在我家哭暈過去,被姨夫帶走。

然而他們前腳才走,路宇浩的人後腳就找了過來。

那人戴着口罩帽子,也帶了刀。

進門就威脅我爸媽別想着反抗,否則就要了他們的命。

我爸媽驚慌失措,問他想幹什麼。

他什麼也沒說,只把手機裏一個視頻調出來,丟到了我爸媽面前。

我狠狠發顫,拼命撲過去想把東西拿掉。

可我的身體穿過桌子,撲了個空。

我拼命搖頭,拼命懇求我爸媽不要打開,不要看。

可沒有用。

他們終於還是打開了視頻,看見了我最不堪、最噁心的一面。

之後我爸媽瘋了一樣爆發,揪着那人的衣服想動手。

可爆發過後,當那個人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爸沉默了。

他說:

「你們也不想讓你們女兒的視頻流傳出去吧?

「你們也不想讓她,死後都不得安寧吧?」

我媽崩潰痛哭,我爸顫抖不語。

最後我媽開始反過來懇求,讓那人不要把視頻流出去。

男人對他們的反應當然很滿意。

說只要他們向警方說明我有抑鬱症,很可能是自殺的,他就會放過我們。

我媽不停哭着,我爸則是攥着拳頭沉默。

不,不要。

不要妥協!

我拼命朝我媽搖頭,嘶吼着、懇求着讓她不要妥協。

他們是畜生,我要他們收到懲罰。

我寧願永世不得安寧!!

可不管我怎麼痛苦掙扎,

我爸媽還是妥協了。

在他們眼裏,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與其揹負着女兒被強暴而死的名聲讓人議論,不如讓事情隨着我的死深埋地下。

這樣至少我也能清清白白地走。

我無法形容自己有多失望、多憤怒、多絕望。

十幾年來,我的至親之人,

卻根本不懂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閉了閉眼,感覺靈魂都在震痛。

卻就在這時,小姨去而復返。

她猩紅着眼痛罵我爸媽,不管不顧地揪着那男人的領子連抓帶打。

「不可能!不可能!

「畜生!我告訴你,我們小語絕不會就這麼不清不白的死。

「我會爲她討回公道,你們這些畜生就等着下地獄吧!」

男人沒想到我小姨會突然衝進來,臉色大變就想逃走。

我姨夫卻帶人衝了進來。

人贓俱獲,男人被抓捕歸案。

而憑藉那個視頻,強暴我的混混也被抓住。

至此,路宇浩跟許言婧再一次慌了。

 

 

 

 

14.

路宇浩安排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把他爆出去。

但在小姨的堅持下,我在學校被霸凌的事情得到徹查。

那些被他們刻意僞造的表象不堪一擊,很快露出醜陋的真相。

曾經主動、或者被迫站在許言婧那邊的人,陸陸續續開始替我說話。

「其實林語也沒做過什麼錯事,無非就是太孤僻了,讓人覺得她看不起人。」

「沒有吧,我跟她說過話,感覺就是小心翼翼的一個人,也不像是會主動惹事的。」

「那還用說嘛,肯定是許言婧那幾個有錢的看人家不順眼唄。」

「我看就是因爲林語成績太好了,我親眼看到過他們逼着林語替他們做試卷呢……」

「太可憐了,肯定是受不了他們的霸凌才自殺的。」

「仗着家裏有錢就無惡不作,他們這種人真該死!」

鋪天蓋地的謾罵聲下,許言婧一家被壓得喘不過起來。

她爸從外地趕了回來,一家人窩在家裏不敢出豪宅的門。

因爲一出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我看着許言婧的爸爸一巴掌打在她臉上,罵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欺凌同學。

「現在好了,那女生一死,人家全都認定是你間接害死的!

「你知不知道這給我的公司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許言婧一直哭,根本不敢搭話。

她媽臉色難看,扯着丈夫的手臂說行了,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

夫妻這才達成一致,開始商量如何控制輿論。

最後他們討論出結果,要帶着許言婧去我家道歉。

我看着他們一家三口的嘴臉忽然笑了。

他們根本沒有一絲懺悔。

如果不是影響到了他們家的生意,他們不會在意自己的女兒是不是真的害死了人。

更不會在意我這樣一個花季少女,就這般徹底隕落。

而許言婧……

驅車到我家之後,許言婧一進門就開始哭。

她不斷道歉,訴說自己不該因爲嫉妒而欺負我。

她媽劈手打了她兩下,要她在我的靈堂前跪下,給我磕頭道歉。

許言婧流着淚,卻眼神怨毒。

嘴裏說着對不起,卻轉頭就暗罵我該死。

我望着眼前的人,心底無比譏諷。

惡人永遠是惡人。

他們不會因爲別人的死突然醒悟。

更不會因爲失去什麼就開始懺悔。

他們會在度過這個坎之後繼續逍遙自在,甚至過得更好。

可憑什麼呢?

他們真的……該死。

 

 

 

15.

許言婧當然沒有懺悔。

她讓人把學校裏我的東西丟進了廁所,惡毒地詛咒我下地獄,下輩子投畜生道。

而另一邊路宇浩同樣不知悔改。

混混被抓,他不放心,準備讓人動手腳要了混混的命。

只有這樣他才能高枕無憂。

畢竟他爹是上面的人,身上不能有一丁點污點。

可人啊,不可能總是無往不利。

混混沒死,我也覺得他不該這麼輕易就死了。

發覺有人要對他下手,他徹底炸了,當即對警方說出了真相。

說是路宇浩掏了錢讓他強暴我。

並且他逃走的時候,我並沒有徹底斷氣。

只可惜,他沒有直接的證據能證明是許言婧跟路宇浩聯手殺害了我。

不過僅僅是把他爆出來這件事,也足夠路宇浩崩潰。

他爹被撤職查辦,被狠狠打壓,四處求情卻連連喫閉門羹。

最後他們不得不也跑來我家道歉。

希望求得我爸媽的原諒,進而爲他們搏回一點好名聲。

路宇浩的父親西裝革履、大腹便便,儼然一副有身份的人的樣子。

此刻他卻卑躬屈膝,連連朝我爸媽鞠躬道歉。

說他管教無方,對不起我。

而路宇浩跟許言婧一樣,痛哭流涕地懺悔,眼底卻一片冷漠。

對他們來說我算什麼東西啊。

給我下跪簡直就是對他們的侮辱。

……

再度安靜下來,房間裏只剩下了我爸媽。

他們沉默着坐在靈堂前,終於不再忙活他們的生意。

許久,我媽起身開口,問我爸餓不餓,說要去給他煮碗麪。

「不了,還有很多事兒呢。」

然而站起身,我爸卻又定在了原地,似乎忘記了自己要去幹什麼。

我望着兩人怔在原地的身影,無知無覺。

沒過多久,我小姨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雙眼紅腫,頭髮亂糟糟的,衣服上滿是皺褶。

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好好休息。

一進門,她就朝我爸媽質問,問他們爲什麼要剪我的長髮。

 

 

 

16.

「你們不知道小語喜歡留長頭髮嗎?

「爲什麼連她這點喜好都要剝奪了!?」

我爸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皺了皺眉沒開口。

我媽則問小姨怎麼了,說之所以給我剪掉頭髮是因爲我說我被流氓摸了。

小姨眼睛瞬間紅了,哽咽着大吼說真的是因爲那個嗎。

「小語跟我說過,你們不止一次說過要她剪頭髮。

「就因爲嫌棄她幹活的時候不利索。

「你們敢說不是因爲這個才剪她的頭髮嗎?」

我媽啞口無言,我爸不解,沉聲說那又怎麼了。

「不就剪了個頭發嗎,要不是她說……」

「那又怎麼了?」

小姨打斷我爸,哭着說那你們知道小語死前受過多大的痛苦嗎。

你們知道她被人拖行,頭皮都快要拽脫落嗎。

「如果她還是長髮,她死得時候會不會減輕哪怕一點點痛苦……」

小姨捂着臉崩潰痛哭,我爸媽則無聲定在了原地。

他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不理解。

他們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些事,更不知道他們一個小小的行爲會造成那樣的後果。

許久,我爸轉頭坐下點了根菸。

只是打火機打了好幾下才點着。

他說那丫頭總是半天憋不出個屁,我跟她媽又那麼忙,

哪裏有空坐下跟她談什麼心呢。

我媽則抹着眼淚發怔,說是她錯了。

「可我跟他爸也只是想讓生活好一點啊,怎麼會這樣呢。」

是啊,怎麼會這樣呢。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明明我們是血濃於水的親人,我們該無話不談親密無間。

他們卻永遠把我排斥在外,

靠着所謂的犧牲來自我感動,自我安慰。

最後反過來責怪我不肯向他們靠近。

倘若他們能停下來聽一聽我的話,能不那麼自私地「爲我犧牲」。

是不是一切都還有機會?

可現在,

終究是晚了。

 

 

17.

爲了挽回聲明,路宇浩家裏開始暗中朝許言婧家裏施壓。

想要逼迫他們頂在風口浪尖,好讓自己度過難關。

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好事。

人越是貪婪,就越容易露出馬腳。

路宇浩太急着把事情往別人身上推,卻忘了顧及好自己這邊。

他忘了讓人處理乾淨犯罪現場。

我的屍體被發現後,小姨一直強忍悲痛在尋找線索。

最後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警方在現場找到了一個鐵質高檔打火機。

上面有我的血跡,也有路宇浩的指紋。

但警察沒有打草驚蛇,而是率先找了許言婧問話。

他們審問許言婧是不是跟路宇浩一起害死了我,說他們已經掌握了實際證據。

「林語死前遭受過毆打、侵犯。

「是不是你跟路宇浩聯手,先找人侵犯、毆打了她,

「見她差點沒命擔心事情敗落,就想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

「不是!我沒有,我沒有殺人!」

許言婧慌忙辯解,不停吞嚥着口水掩飾緊張。

警察定定看着她說真的不是嗎。

「被掐死的人會眼球凸出,溺死的人眼球會出血。

「她死前是不是用那雙猩紅的、閉不上的眼睛死死盯着你們?

「許言婧,你回去後沒有做過噩夢嗎?

「林語的鬼魂,沒有去找過你嗎?」

警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許言婧,目光中一片森冷。

許言婧簡直要被嚇傻,渾身不住打顫。

她哭着拼命搖頭,垂着眼根本不敢抬頭。

「看着我!」

警察喝了一聲要她抬頭,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許言婧,我再提醒你一下,你是成年人。

「殺人,是要償命的。」

「你跟路宇浩都有很大的嫌疑,但眼下所有不利的證據都指向你,你如果還不說實話……

「最後入獄的只會是你,死的也只會是你!」

許言婧渾身一顫猛地抬頭,帶着哭腔說她真的沒殺人。

警察無動於衷,繼續跟他講述入獄後的生活。

他說入獄後需要穿醜陋的囚服,需要時不時應對房間裏跑出來的蟑螂、臭蟲、老鼠。

還有獄友的折磨。

那些殺人如麻的罪犯,最討厭的就是她這種高高在上的人。

他們會折辱她、欺凌她,把她驕傲的脊骨一寸一寸打斷,最後把她逼瘋……

「啊!!!

「別說了!不要再說了!!」

許言婧終於崩潰,捂着耳朵瘋狂掙扎。

椅子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彰顯着她恐懼到極點的內心。

我定定看着,覺得很可笑。

人永遠都是這樣。

只有傷害到了自己身上的時候,纔會懂得那有多痛。

 

 

 

18.

許言婧差點崩潰,但也只是差一點。

她最後也沒鬆口說出真相,只是在離開警局後,當天夜裏偷跑去了後山。

我猜是因爲她想起了那個被路宇浩用來打我的打火機。

她被警察的話嚇破了膽,她想用那個打火機定路宇浩的罪。

而事實證明,我也猜對了。

許言婧打着手電筒在地上拼命尋找,滿頭滿身都是汗泥。

她渾身哆嗦着扒開雜草和血污,嘴裏神經質一樣不停唸叨:

「在哪兒啊,東西到底在哪兒啊,爲什麼找不到?

「爲什麼就是找不到!?」

我看着燈光下她煞白而充滿恐懼和急切的臉,心中終於升起一絲快意。

可惜啊。

今晚她註定要無功而返。

又或者……

我看向突然出現在許言婧身後的路宇浩,在黑暗中微微笑了。

又或者再也回不去。

 

 

 

19.

「許言婧,你在找什麼?」

路宇浩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許言婧驚恐大叫。

在看見來人後,她的臉上更是瞬間沒了血色。

她哆哆嗦嗦往後退,說自己沒找什麼,只是想來看看。

路宇浩卻徑直戳穿了她,問她是不是警察跟她說了什麼。

許言婧搖頭想說沒有,卻被路宇浩撲過來一把掐住了脖子。

「都怪你這個蠢貨!

「要不是你霸凌林語的事情被挖出來,警察根本懷疑不到我身上!

「你是不是來找證據的?是不是想把我置於死地?

「我告訴你,你休想,你休想!!」

路宇浩的眼底一片瘋狂,動作也愈發狠厲。

許言婧不甘示弱,抄起一旁的石頭朝他的頭狠狠砸去。

路宇浩喫痛大叫,她趁機掙脫立刻想跑。

然而沒等跑出幾步,她就被回過神的路宇浩拽住腳腕狠狠拖倒。

「賤貨!想讓我頂罪?你做夢!」

路宇浩被砸的滿頭是血,整個人更加瘋狂。

他拿着石頭狠狠砸許言婧的頭,又用拳頭用力捶她的腹部。

等她痛到站不起來,抬腳一下一下跺在她身上。

「啊!!!

「救命,救命!

「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吧路宇浩,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不會的!

「求求你,求求……」

許言婧崩潰大叫,拼命求救。

那張曾經陰狠毒辣個、高高在上的臉,如今佈滿血污和眼淚鼻涕,充滿絕望。

然而無論她如何求助,如何認錯,任何妥協,

都已經絲毫無濟於事。

路宇浩激烈的拳打腳踢瘋狂落下,她根本沒有絲毫招架之力。

她痛得嘶吼、翻滾、不停求饒,一張臉早已辨不出原來模樣。

最後她的哭嚎聲越來越小,掙扎的幅度也越來越小,

直至再也不動彈。

路宇浩這才停手,喘着氣在她身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賤人,早該弄死你!」

說着他搖搖晃晃起身,目光掃向四周。

大約是想找個東西最後給許言婧一下解決掉她。

很快,他看到了河邊那塊大石頭,於是抖着腿一步一步朝那邊走了過去。

每走一步,他就咒罵一句。

罵許言婧,罵那些打壓他家裏的人,也罵我。

卻就在他走到石頭跟前的時候……

許言婧爬了起來。

路宇浩覺察到什麼想回頭,卻已經晚了。

許言婧被打的滿頭血污,連眼睛都睜不開,

卻精準無比地朝他撲了過去。

「噗通」一聲,兩人雙雙掉入水中。

我看着他們在水中拼命廝打,拼命掙扎,拼命尋找自己的生機。

然而那河水就好像有魔力一般糾纏着他們,讓他們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許言婧已經是強弩之末,卻瘋狂地死死掐着路宇浩的脖子。

她邊哭邊笑,絕望的臉上終於浮現了一絲悔意。

「是我們殺了林語,是我們在這裏把她活活淹死的。

「你不怕嗎路宇浩?

「你不怕她去找你嗎?你不怕她報復你嗎?

「死吧,跟我一起死吧,我們一起……

「下地獄!」

被拽下水的那一刻,路宇浩突然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

他崩潰的臉上滿是痛苦,瘋狂的眼睛中留下血淚。

他死死望着我,嘴巴不斷開合,

無聲描繪着這輩子說的最後兩個字:

林語。

……

月光皎潔,悄無聲息。

河水重歸風平浪靜。

 

 

 

20.

許言婧跟路宇浩死後,警察很快發現了他們的屍體。

許言婧身上的創傷很多,被淹死無可厚非。

但路宇浩身上的傷其實不多。

並且他還會游泳。

即便被許言婧糾纏着,他應該也是有機會活下來的。

可他最後還是死了。

至於究竟爲什麼……

誰又知道呢。

我看着他們的父母趴在地上痛哭、崩潰、甚至絕望,只感覺可笑。

哭什麼呢。

他們走到如今的地步,不是一半都是你們的功勞嗎。

子不教父之過,這些痛苦是他們應得的。

三天後,所有一切真相大白。

許言婧跟路宇浩已死,除了揹負一個惡名之外沒什麼可懲罰的。

不過不是還有大人嗎。

許言婧的母親因爲知法犯法、包庇罪等被判入獄。

臨進監獄那一刻,她才終於明白許言婧犯的錯,很大程度都來自於她的苛刻。

她崩潰痛哭、懺悔,卻已經晚了。

而路宇浩家裏,自然也逃不過法律的制裁。

他爸同樣被判入獄,他媽則因爲寶貝兒子的死瘋了。

是她的縱容讓她的兒子成了一個惡魔,

她理應遭受如此報應。

 

 

 

21.

大概因爲該死的人已經死了,我的怨氣少了許多。

只是在看到我爸媽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感到痛苦。

所有的事情結束後,他們得到了許多關注、許多安慰、許多賠償。

他們在所有人的勸慰下重新撿起了生活。

我爸打算用得到的賠償盤個小店,我媽同意了。

只是他們聊起生意來的時候再也不像之前那麼積極。

他們會在說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停住,像是忘了要說什麼,

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而後我媽會默默回房間,我爸則會再點上一根菸。

我怔怔看着,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心情。

那天晚上,小姨來了。

得知我爸媽已經走出去,她低了低頭。

「你們……好好的吧,小語會在天上看着你們的。」

等小姨走後,我家裏再度安靜了下來。

我爸不再張羅着出去送貨,我媽不再匆匆忙忙地準備做餅。

他們按部就班地生活,按時喫飯、睡覺、起牀、做餅。

只是在早上忙起來的時候,我媽有時候會突然問一句:

「小語怎麼還沒起牀。」

然後突然怔住。

再重新低頭做餅的時候,我看到她的眼淚掉到了面板上。

而我爸……

他沒怎麼紅過眼,甚至一直理智地安慰我媽。

直到那天晚上,他突然半夜醒來。

我看見他迷茫一陣,突然撞了撞我媽叫醒了她說:

「小語這學期的學費是不是還沒交呢?」

話落,兩人一怔,又同時沉默。

接着我媽紅了眼,罵他大半夜發什麼癔症。

「趕緊睡吧,明天還要忙!」

我媽躺下後,我爸很無措地攥了攥被角。

半晌才緩緩躺了下去。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只是悲傷的感覺到,他很痛苦。

他們都很痛苦。

這一刻,我好像釋懷了。

這個家已經再沒了我的痕跡,但我爸媽終於「看見」我了。

 

 

22.

我離開的那天夜裏,我媽在房間睡覺,我爸在客廳抽菸。

只是我媽一直沒睡着,我爸的煙……

也並未放進嘴裏。

他只是任由菸頭在指間燃燒,自己怔怔地不知道望着哪裏。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似乎不想知道了。

我準備走了。

準備跟這個家徹底斷絕關係了。

然而轉過身的那一刻,我聽到我爸突然很輕地叫了我一聲。

怔怔轉頭,我對上了他的目光。

可他似乎並沒有看見我。

他只是望着虛空,半晌張了張嘴:

「小語,對不起。」

「是爸媽害死了你,爸媽,纔是害死你的兇手啊。」

我爸哭了,哭得悄無聲息。

卻讓我感覺很痛很痛。

我看着我爸,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頭。

太晚了。

爸,媽,真的太晚了。

轉過頭,我終於頭也不回地,

徹底離開了這個我曾稱之爲家的人。

倘若有下輩子,

我們不要再遇見了。

 

 

23.

「小語,小語?」

林賈東茫然地叫了兩聲,在沒有得到回應後終於垂了下手。

「走了好,該走。」

「該走啊。」

低低唸了兩句,他轉身朝房間裏走去。

手裏燃着的菸頭從指間無聲墜落……

(完結)

作者:純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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