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裡頭的主角「讀者」,會被玩弄十次,也就是你也會被玩弄十次,但你還是會想看下去,即使你明白其實被玩弄的是你自己。
一屁股坐下,一手擼貓,另一手捧書,第一章第一句話開始:「你正準備閱讀伊塔羅.卡爾維諾的最新小說《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放鬆。集中心神,排除所有雜念。讓你周遭的一切漸漸化為無形。.......你還得調整燈光,以免造成視覺疲勞。現在就做,因為你一旦沉浸在閱讀的世界裡,就再也不想動。......」
你確定了你在看的並不是序言,那為何作者還在囉哩叭嗦,遲遲不說故事呢?但他講的也沒錯,於是你只好照做,結果,同時使你想起以前看過的某部電影,心想:怎麼?我是在出演電影《口白人生》(Stranger than Fiction,2006)嗎?只是某位作家筆下的人物,旁白說什麼,就得做什麼?
接著往下看,你終於開始讀《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但你突然將這個故事,轉譯成另外一個平行的經驗......
在DVD出租店(現在可能絕跡),你租了一部電影回家。
那部電影叫作《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一開頭就在演一個宅男到出租店租電影(你心中湧現既視感,心想原來阿宅的行為都很相像),宅男回家看了電影,但演了5分多鐘,就停在關鍵的橋段,之後就沒下文了,變成了黑畫面,隔天他跑回出租店理論(你心想幸好這事沒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無辜的店員說:「欸,剛有位女孩來抱怨過了,借了同一部電影也遇到同樣的問題,大概是菜鳥工讀生放錯DVD片了,放成了另一部叫《馬爾堡鎮外》的電影,真是抱歉!那女孩正在那找呢!」你心想,也太瞎了!但為了連戲,也只好將錯就錯,於是你找到那女孩,像《口白人生》的謎之音此時又出現了:「快去搭訕啊,還等什麼,記得要對方的手機號碼 。」接著你就真的照做了,理由還說得合情合理,你說:「如果又發現問題,我們可以互相有個照應。」結果,所謂的《馬爾堡鎮外》就更絕了,只演了3分多鐘後又斷了,而且和上部影片根本就沒有連戲。這下你又有個好理由打電話給那位甜美可愛的女孩,你們同病相憐,紛紛覺得應該作者和片名都搞錯了,懷疑這應該又是另一部電影,她還說認識一位在大學教電影的教授,我們可以去請教他......
好了,看到這裡,你可以預想《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的作者在玩什麼把戲了,你再看看目錄,一共有十篇(註定不會完整的)小說,所以你知道裡頭的主角「讀者」,會被玩弄十次,也就是你也會被玩弄十次,但你還是會想看下去,即使你明白其實被玩弄的是你自己。
想到一則已經是老掉牙的新聞:
用手機瀏覽網頁時,你被一則新聞吸引:「連續被詐騙集團誆了十次?到底是怎麼回事」,點進去發現是空白網頁,你覺得這沒什麼,跳開繼續看其他新聞。不久,手機傳來一通罐頭簡訊(以機器人口吻):「尊敬的貴賓您好,本系統偵測到您的刷卡異常(刷卡地點在國外),為確保您的權益,請立即撥打以下電話,有專員為您竭誠服務!」打去是一位聲音溫柔可人的女客服,她說:「您可能是誤點了釣魚網頁......為確認您的身分,必須先與您核對資料......」,你點頭如搗蒜,於是你說出了一堆個資,對方還好心協助報案。一小時後,自稱專程辦詐欺案件的「地檢署檢察官張主任」前來敲門......
你終於赫然發現,原來這則新聞:「連續被詐騙集團誆了十次?到底是怎麼回事」,裡頭的苦主正是你自己,而且新聞還在發生中。
艾可(Umberto Eco)的《故事裡的讀者》和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不約而同在1979年出版,同樣讓原本吃瓜看戲的「讀者」,成為小說創作裡必須被關注、納入考量的元素。
艾可說:「任何一個敘事文本都是說給第一層次的典型讀者聽的,這個層次的讀者理所當然希望知道故事的結局。......但是任何一個敘事文本也是說給第二層次的典型讀者聽的,這個層次的讀者會思考故事本身期望他(或她)是怎麼樣的讀者,同時希望準確理解典型作者如何穿針引線導引讀者。」《悠遊小說林》繁體版,黃寤蘭 翻譯,頁40。
第一種層次的典型讀者,聽完作者講的笑話,會哈哈大笑。而第二層次的典型讀者,不僅大笑,還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引誘、布局、設計,以至於在笑點上能夠準確笑出來。
但是《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這本後設小說,同時就演出了四種讀者:
.作為小說主角的讀者
.閱讀小說故事第一層次的典型讀者
.小說本身已揭露手法,帶領讀者成為第二層 次的典型讀者
.作者本身必然也是位高明的讀者
至於明明是虛構的故事,為何讀者卻願意當真似地讀下去??
不如我們就捫心自問吧。
或是,發現一本書居然叫作《
我是貓》,我便會心一笑,心底知道遲早會找來捧讀。但是,現在的我,剛吃完罐罐,只想趴在窗邊,曬太陽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