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春假我潛進陰暗裡。
我打開了十五年前寫給a的信,開始了嚷著許久應該要將那五萬多字的書信編成書的校對與封面的製作。想過了無數個版本的封面,開啟無數次的檔案,我經常在自己的文字裡,像掉進極深的海水裡,四週無人,也不知道往下墜還有多深;每次感到無法呼吸的時候,我就會從那之中離開,離開十五年前的我,以及十五年間極度黑暗又陽光四射的自己。
文字的記憶經常呼喚著那些已經不在的記憶,也不再出現的過往,常常一回頭閱讀,召喚出沒有說出口也說不出口的陰暗,將自己擠壓變形,無法伸展;文字的書寫又有神奇的魔力,它經常在寫完的當下,按下存檔或閤上筆記本封面時,將自己深藍轉黑的憂鬱全都鎖進在另一個宇宙裡。每一次打開寫給a的那些信,我都需要讓自己好好地待在原地,將它一字一句地讀過,再一點一點地修改,好讓自己願意正視曾經有過,或者從沒有消失,在許多積極正面、規律自律背後的自己。
寫字的時候,我幾乎不會收住情緒。
不論是有對象的書信,或是寫在社群帳號的,以及公開發表的文章裡,我都將外在不會表現也不懂表達的情緒,全都寫進了文字裡,使得字裡行間的情緒總是飽滿的從高亢到低盪、從熱情澎湃到冷眼旁觀,都成為了旁人對我的詮釋。
在那些情緒混雜的字裡行間裡,大多數人也都「挑著自己想讀的」去觀看任何一件事與一個人,有些人贊歎著你日復一日書寫、運動、作飯的自律,有些人則百般挑剔地認為你為什麼日日無病呻吟著好像整個世界都對不起你,而想起身對你有所糾舉!而且多半是你熟識的人,更無法忍受你最陰暗的那一面!急欲想要將你導正扭直,好像不這麼做,他們對不起你一樣,好像不這樣,他們就認為是他們沒有幫助你那般,將自己的無能、無力全都反向地擲回給你。
有很長很長很長的時間,我都想要向讀取我的文字的人說明這件事,「文字只是我的一部分,你讀讀就好,不要被我的文字左右,不要認為那是我的全部。」(寫字以外,明明還有那麼陽光正面的我。)不論寫給a的,或是寫在公開或不公開的社群帳號或文字平台。我竭盡所能的證明,我的黑暗面是為了完整我過分有動能、積極、自律、完全停不下來的活躍而存在。(到底誰能一生那麼正面積極?是聖人、是神吧!我不是呢!)
越陽光就越黑暗。
翻看那些連自己都感到窒息的文字(不論寫給a的,或是我經常書寫在社群上的,或是某些被我拿來當樹洞的對象)也讓我過分敏銳的身心壓迫得不能動彈,我需要經常性地「寫完」「說完」就立刻封存,好讓我可以再度起身去活著;沒有這個文字的出口,或許我過於陽光正向的那面,早就極度失控,選在某個陽光正好的日子,像沒有好好升空飛進太空中的火箭墜毀。
要能理解「人都應該擁有陰暗面」這件事,需要比「正面積極」還要有更強大的自我肯定與認同,才能不過分地害怕自己又深又黑的低盪,會影響了誰、拖累了誰,而不斷進入自我苛責的惡性循環裡,任誰也無法拉你一把!
我在寫給a的信裡,重新經歷無數回我們的開始與結束。我的文字記憶了那樣陽光燦爛的開始,以及後來我們不知道那些讓我們的墜入黑暗的力量,都會讓我們的未來有更多的能量發出光芒。
如此陽光,如此黑暗!
寫在《女朋友寫給女朋友》發行之前。
20230406。高雄。日記。六點半起床出門游泳的上午。
圖:20230406,游完泳喝個咖啡寫個文的露易莎,以及《女朋友寫給女朋友》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