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大學的時候,系上有個寡言愛笑的女生。
人瘦瘦細細、說話聲音也輕輕裊裊,
不過因為長得漂亮、皮膚白得透光,還是滿受歡迎。
最特別是她有個很衝突的名字,叫做阿鐵。
據說是因為八字重、很鐵齒,
高中時常常拖朋友去鬼屋探險,
別人都嚇死了她還沒事一樣在旁邊說風涼話,
所以大家就開始叫她阿鐵了。
不過這些都是人家隨便傳傳的八卦而已,
我不覺得阿鐵這樣的女生會喜歡那些妖魔鬼怪。
況且系上揪夜遊,她都說會怕、都婉拒,
感覺這個衝突的名字,應該是有別的原因。
*
直到大四期末,
大家在學校後山上一間田園餐廳吃完導聚,
約莫晚上九點,有人提議要去唱歌、去夜衝。
「欸,擋一根?」
大家吵吵鬧鬧在討論,阿誠偏學我搞孤僻,在機車上吞雲吐霧。
「你抽這個很重的哦。」
呵,明明在假抽,他還巴望阿鐵看到會覺得帥,真的笑死。
反正我也懶得跟他扯,他想怎樣就怎樣吧。
如果他這樣還能被阿鐵看上,那我也就認了。
後來不知道是誰,提議再往山上走,
有一間廢棄的有應公廟,
時間還不算太晚,上去看看再夜唱也無妨。
感覺得出來大家其實滿想去,
畢竟這間廟的事情聽了四年,
都要畢業了,不去探一下虛實有點可惜。
也知道阿鐵一直有意避開這類怪力亂神,
所以面面相覷,遲遲無法決定。
「好啦,我去。但鬼神之事,要有敬畏之心、不要輕佻,不然惹到不該惹的,大家吃不完兜著走。」
難得阿鐵說這麼多話,大家小小驚訝之餘,被她的認真嚇得有點害怕,
我也搞不太懂她為什麼要這樣。
總之最後十一個人,騎著六台機車就往更山上去了。
前面兩台是平常就有在跑山的檔車仔和他們的女友,
中間兩台是會怕又想跟的雜魚,
第五台阿鐵跟她室友、第六台我押後。
*
山路不算難走,只是愈往山上、旁邊的竹林愈多。
風吹動竹子「啞...啞...」的聲音,
聽的雞皮疙瘩莫名就起來了。
騎到一處連續崩塌的柏油路,長度大約二十公尺,
而那個傳說中的廢廟,就在這二十公尺以後了。
由於機車過不去,大家把車停在路邊。
猶豫了一下,決議既然都上來了,
反正也才二十公尺,雖然坍方但行人可也,
就走吧。
大家慢慢走在碎石泥濘上。
前面的阿鐵突然腳步滑了一下,
我反射動作撐住她,
「還好吧?」
她回頭看我,眼神卻僵住了,沒有說話。
廢廟愈來愈近,所有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你們跟著我,每個人手用力牽著,出來前都不准放。如果有人叫你、碰你,都不要回頭、不要有反應。」
阿鐵認真起來,氣氛變得更恐怖了,
不過有她明確的指示,好像反而放心了一點點,人心真是又蠢又矛盾。
沒有異議,阿鐵拿著手電筒跨過門檻。
確定人人手牽手、都有跟上以後,
她帶大家快步繞了小廟一圈,就往門口衝去。
幾個女生一出廟門口就放聲大哭,
只有阿鐵在最後一個人踏出廟門的那一秒鐘,
拿出紙符、迅速唸了一段咒然後貼在門檻上。
「阿鐵!阿誠還沒出來!」第一台車的檔車仔大叫。
「阿誠根本就沒有來。」阿鐵從背包拿了東西放在門檻上:「快走!阿誠的車不要理它了。」
所有人只能乖乖聽從,飛也似地逃下山。
唉,女人心海底針。
從我們五年前在鬼屋初見,我的心就全被她偷走。
不過之後她話越來越少、不再來鬼屋找我,
就只好換我去找她了。
記得一開始她是怕的,後來竟然去學符學咒,
最近愈發從容,還留東西給我sé-bīn (註1)……
哈,門檻上那果然是洗面乳,這次還多一個去角質!
阿鐵真的是很有趣的女孩,不枉費我跟她這麼久!
只是她這張符一貼,我大概又要被關在這破廟裡幾個月,
慢慢等下一批白癡大學生來探險了......
這段時間該不會讓阿誠追到阿鐵吧?
*編按:阿鐵一行人下山以後,找到意識模糊、嘴裡塞滿樹葉(註2)的阿誠,休養後並無大礙。
______________________
註1:「sé-bīn」為台語「洗臉」,有「羞辱、挖苦」之意。
註2:台灣民俗傳說「魔神仔」會對人類惡作劇,以佳餚幻象誘騙人類吃下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