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性的三種樣態

或許有些人可以做到性愛分離，但以我而言，性與愛是糾葛在一起的，更準確點來說，是愛主導著性。曖昧時，僅僅是指尖碰觸便覺得有電流竄過心頭；第一次做愛，輕撫腰間都令人情慾高漲；感情出現裂痕的時候，連做愛都好像一種試探，試探自己究竟還愛不愛對方。

第三次約會是在遊樂園，少了前兩次的禮貌與生疏，玩笑的尺度更大了，身體的距離也更貼近。並肩走路的時候，兩人的手背若有似無地觸碰著，彷彿有電流竄過心頭，搔得心裡癢癢熱熱的，不知是因為街邊的陽光正好，還是……

「要不要搭摩天輪?」他開口詢問。

我抬頭一望，遊樂園的最高處，藍天白雲的布幕下，有嫩綠、粉紅和天藍的車廂，摩天輪正緩緩旋轉著，對頂端的人來說是下墜，對底部的人來說是上升，雖然身在同一台大型機器裡，但每人自有各自的緣法。

「好啊!」

我們排了一段時間，終於坐上了摩天輪，緊閉的空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和平常一樣說笑著，忽然間，他一句話也不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我有預感，橫跨在我們之間的玻璃窗戶也許就要被打破了，只能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試圖保持鎮靜。

「我可以抱你嗎?」

我點點頭，他便從對面的位子俯過身來抱我，我伸出雙臂輕攬上他的背，維持著這樣的姿勢數秒後，他便起身坐到我旁邊來，給了我一個更深沉的擁抱，能感受到對方的鼻息與心跳。望向他的唇數秒後，一股強烈的渴望促使我貼了上去。緊貼著對方柔軟的雙唇片刻後，我不滿足地吸吮著他的下嘴唇，舌頭也趁機長驅而入，雙舌來回糾纏著。

他的手指略粗糙，緩緩探進我的上衣裡，輕撫腰間和腹部。記得那時我們的車廂已經來到了最高點，但也沒有人有心看風景，我只感覺渾身酥軟，只想倒在他的懷裡。

那天之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回想起在此之前，即使有他的百般明示暗示，我對進入關係一直有點膽怯，但他開口詢問我的當下，我只有一個想法。

那便是，我想擁抱他、親吻他、感受他。

第一次做愛是在他的租屋處。那是我第一次進入他家，有人說房間反映著主人的性格、審美及生活習慣，我懷著好奇走進，那種更靠近他的世界的親密感使我雀躍。他的房間並不大，不過整理得頗為乾淨，家具是淺褐色的木頭，床單、窗簾和沙發都是沉穩的深藍色，電腦桌上擺著許多工程師標配的雙螢幕，還有一組可愛的公仔。

晚餐訂了外賣，記得是青醬蛤蜊和茄汁培根口味的義大利麵，還有馬鈴薯玉米濃湯與紅茶。一邊吃著，一邊看電影《重慶森林》，看到王菲偷偷闖入梁朝偉的家中，為他整理家裡，舊魚缸也養了新的魚，被失戀的潮濕霉味浸透的房間終於迎來了新氣象。電影撥放著王菲的〈夢中人〉：

「夢中人，一分鐘抱緊，接十分鐘的吻。」

雙目交接，他壓著我的身子吻了上來。

開始只是輕貼雙唇，到後來雙舌交纏，氣息聲越來越重，他一邊吻著，一邊解開襯衫釦子，緩緩將其褪去之後，將手伸到我的背後，略帶笨拙地試了幾次，才將胸罩解開，雙頰染上一層淺淺的紅暈。

他居高臨下地與我對視，數秒後俯下身吸吮耳垂、肩膀、脖頸、胸部，彷彿有暖流在全身流竄，溫熱而柔軟，令人想要熱淚盈眶。他將我抱上床，那是我們第一次赤身相對，相擁的時候，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和肌膚細膩的觸感。

「想要再更靠近一點……」

緊緊纏繞著對方，從零一點一點地……變成負的距離。

此刻，我們終於徹底結合。除了幸福，我想不到其他更貼切的字眼來形容此刻的感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都變得不太愛說話，可能是怕說出口的話都傷人吧，擁抱和接吻也銳減。同居數年，早已摸透了彼此的所有習性，看著對方的裸體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從前睡覺時也要緊緊相擁的我們，現在只想要自己的空間，兩顆枕頭、兩條被子，床的兩端。

好久沒有一起出門的我們，為了參加共同好友的聚會而一起搭客運前往台北，在高速公路上，他一上車就呼呼大睡，而我一邊戴著耳機聽歌，一邊望向窗外，剛好撥到王菲的〈郵差〉：

「我是千堆雪，你是長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車子行駛過遊樂園，那台有有嫩綠、粉紅和天藍車廂的摩天輪仍舊緩緩運轉著，對頂端的人來說是下墜，對底部的人來說是上升，雖然身在同一台大型機器裡，但每人自有各自的緣法。

回過神來，我的眼淚已經一滴滴落在雪白的裙子上，身邊的他依舊呼呼大睡。

那天夜晚回家的時候，我試圖想要靠近他，於是在睡覺的時候，悄悄從背後環抱住他，他看起來有點訝異，不過仍然轉過身來，回應我的擁抱。闊別已久的深吻，啃咬著對方的雙唇，他翻身壓住我，略粗壯的手臂由下往上探，以手指插入。這是近三個月以來，我們第一次做愛。

我們相顧無言，他俯身在我上面奮力抽動著，彷彿在完成一種儀式。

我忽然哭了，他也沉默著，還沒做完就抽了出來，輕輕地擁著我，對我說：「其實你今天早上在客運上哭，我有看到，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對不起沒有安慰妳。」

「我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從無聲落淚轉變成帶著哭腔說話，他溫柔地撫去我臉上的淚水，這樣的溫柔令我眷戀，也令我害怕。

「我們再努力好不好……」

這大概是第一百次他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