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離》是一本很難定義的小說,透過奇幻的設定,以主角「流離」的身世闡述東亞近代殖民、戰爭與分裂的歷史。
書中藉由直指或隱喻,描繪「火人國」軍國主義擴張,被殖民壓迫的「水路國」(韓國)人民紛紛踏上離散之路,流離在殺死為利益背棄祖國的「父親」後,開啟了自己的旅程。同一時間,「大地國」(中國)北邊被火人國佔領成立偽滿洲,而流離在大地國遇見分別與國民黨和共產黨合作的水路國反抗勢力。爾後,國共內戰從火星轉變成燎原大火,流離再度啟程,去到戰後被國民黨統治的「風流國」(臺灣),經歷二二八事件,然後是目睹水路國內戰(韓戰)。
這本書可說是東亞地區二十世紀殖民歷史的縮影,但卻不是「歷史小說」,而是透過再想像,加上一點奇幻,書寫流離一生自我探尋的旅程。書中的人物和其經歷與過往的歷史緊密結合,這些國家的未來同樣也緊密交織。
朴範信作為韓國當代重要的作者,在台灣翻譯出版的小說卻不多(只有三本),因此這本書具有十分特殊的意義,格局也很大。
不過,閱讀的過程中,我卻頻繁感到不適。並非是不喜歡或者不認同作者的文字和想法,但就是一種怪異(eerie)的感覺。斷斷續續讀到最後五十頁左右,才終於發現,原來是因為作者對於「女性角色」的描繪,讓人無法參透。
流離的故事開始在他少年時「弒父戀母」這件事上,而此事在其往後的人生陰魂不散。這本書中雖然以「父親」為意象(代表權力、暴力和戰爭)、談論對帝國的恨與消滅的渴望,對女性角色的描述卻無處不讓人感到流離(或者作者)的「執著」與「過度」。此外,絕大多數女性角色無善終,而是輕易的迎來「死亡」,例如流離年少時遇見、分離,之後不斷嘗試尋找的「紅色髮帶」成為戰爭中的慰安婦、多次懷孕、被迫墮胎,最後分娩而死;路上遇到的「大夫人」在襲擊中被炸死;紅色髮帶的女兒難產而死。其他「沒死」女性角色則有流離消失的生母、揮之不去的初戀情人/養父的妻子/騙走爵位家產的蛇蠍百合、身體殘疾的馬戲團女「錦姬」。
流離喜愛以上所有的女性,但作者卻以十分平淡、中性的文字,描述他們得身體、痛苦的遭遇、以及性愛的情節,這大概也解釋為什麼這本書不斷帶給我不安與不適的感受。女性成為凝視下(gaze)的客體(object),幾乎看不出任何能動性(agency)。而在作者筆下,即便流離對於這些女性角色充滿同情,卻又無比疏離,他們都如同過客,雖在流離的生命中留下痕跡,卻從未、也無法駐足。
書中大體性別的分界明確、觀念成舊。不過,有趣的是,作者同時也帶入類似泛性戀的描述,尤其是流離與逃難過程首先遇到的乞食之間的情意:
流離對於愛情是沒有男女之分的,例如當時流離分明是愛著乞食的,流離堅信那是愛情。當他看到拿著槍、騎著馬、馳騁於荒野的乞食時,心裡經常感到悸動;他也極度想將自己的額頭倚靠在乞食滿是皺紋的胸口,那如何不能叫做愛情?
還有另一段也寫到:
流離覺得世界上有數萬種花,而正如同那些花中沒有一種是相同的一般,愛情也是一樣。肉體的交合僅是愛情的細微表象,並非完整的象徵。為了尋找紅色髮帶,探查慰安所時,流離充分看到並了解到男人的性欲是多麼不可信的生理欲求,愛情與如此野蠻的衝動如何能夠畫上等號?
書裡的男性、女性、父親、母親一在成為對立的符號表徵,而在壁壘分明的界線上,作者卻又加入泛性戀的思考,更讓人在閱讀當中感到無所適從。
好幾天前就已完食這本書,而在婦女節這天,依舊不知該如何下筆、如何參透這本書讓人感受到的不適。
只能說,作者對於地理空間的開展與歷史時間的轉移,都有十分深刻的描繪與啟發,而這種「跨國境」(transnational)的視角在近年也極受不同領域重視。書中關於韓國二十世紀初當初在中國與共產黨、國民黨勢力接觸、合作的部分,對於完全不懂那段歷史的我來說也十分的有趣。
闔上這本書後,google 了作者,沒想到他就是電影《銀嬌》的原著作者。沒看過電影也沒讀過原著,不過光是簡介就讓人有《流離》的即視感,尤其是對於女性、女體的描述(以及預告當中的 gaze and voyeurism)。然後搜尋結果就跳出好幾頁他當初言語騷擾女演員的新聞……
(無關緊要的話)寫在最後,書中流離可與一些動物溝通,一生的旅途中也與許多不同的動物相伴,包含蟒蛇、銀狐、猴子、地鼠,看到動物一隻隻的出現,想到如果是日本人一定會吐槽:「他是浦島太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