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回記憶的地下室 —— 與命運躲貓貓的孤獨練習
第一輯,揭露家庭秘密與個人成長,父母親、兄姊、祖母與家族裡的長輩之於馬欣而言的影響,父母婚姻的破碎教會她「恨」的滋味,在長大的過程中發現自己是一個自帶地下室的人,「寫作讓她有另一個自我,來旁觀自己的痛苦。」散文集中,常以第三人稱「她」作為書寫角度,馬欣以旁觀的角度書寫自己,讀者能與馬欣一起讀懂她的世界,這樣的話,即使覺得自己有多邊緣,旁觀著生活感受有多寂寞,仍有個人 — — 書寫的文字那個我亦或是閱讀文字的觀看者 — — 能夠理解自己。這樣的邊緣感受直至讀到〈跟自己好好分手〉一文最為明顯,這是本書首篇以第一人稱書寫,「於是我在十一歲剛滿時,決定要跟自己分手。那個分手的方式,是以練習『她』這個視角來看我人生的大小事。」除了是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的轉換與說明,更可以理解為自我成長的重大轉變,用文字書寫內心最孤獨的旁白以開鑿屬於自己的秘密地下室。自小面對家庭的破碎與親人的離別,為了逃逸現實、舒緩內心,小時候所接觸的畫作《晚禱》、《夜巡》、書籍《紅樓夢》、漫畫《浪人劍客》、《聖堂教父》、《棋魂》,這些對於幼小的馬欣而言都是能夠產生影響,一點小小的搖擺在內心感受卻是巨大的晃動。如同《花樣年華》裡的一句話「在從前,當一個人心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會跑到深山裡,找一棵樹,在樹上挖個洞,將秘密告訴那個洞,再用泥土封起來。這秘密就永遠沒有人知道。」 — — 地下室即是馬欣的樹洞。
寫作是個好方法,沒有比這方法更像是在心裡徒手挖坑了。讓她可以在吵雜中『安靜』,在混亂中『沈思』;讓她即使人在現場,即使在跟人對話,她仍同時挖著與現實一樣大的『藏身處』。她腦海裡因此有一個可以到達的『地下室』。
二、針尖上的漂泊與窩進不合時宜的洞穴
第二輯,寫自己離開家的場域,在學校同儕之間卻仍找不到安身立命之處,也看不慣老師帶頭的惡意,讓自己隱藏於大片的青澀中,卻被外婆點破實則脆弱的偽裝,「那些試圖反抗什麼的假象,只不過是你不敢面對現實而已。」;寫家中女性長輩、男性長輩,每個人如何在絕境裡安身。第三輯,寫知識份子、外向的內向者、失智症的照顧者、寫作者、失戀的人都是馬欣筆中「當代的孤獨者」,深夜食堂的超商、內心的孤島都是洞穴,即使不合時宜卻仍是求生之道。
三、文明下的魅影 — — 那些碎日子的寂寞邊緣
第四輯,在破碎的日子裡,走進上野美術館,看了莫內與羅丹的作品,「突然覺得生活俯拾皆是,但生活其實是若即若離。」寫花期已過的台北、寫少女化世界、寫偶像、寫現代文明中的自戀世界。然而這一輯寫的不再只是邊緣內心絮語,寫的是觀看藝術作品的過程;疫情封閉的意象對應現代社會中社群媒體綁架心靈;愛麗絲夢遊奇境般的日本旅行; 寫《藍色恐懼》裡的虛構偶像與日本女星竹內結子,這些都是人們為了化解與提醒寂寞的產物,「這些年那些加速殞落,讓我們惋惜的自殘年輕偶像們,多多少少都在這空虛的實像中感到被無盡地虛化了吧。量化過的青春,每一刻都感稍縱即逝。」從周冬雨、桂綸鎂、林青霞、周迅在不同影視作品的樣貌寫女性形象,「我們總需要有代言人似的,替我們在現實中粉身碎骨。」
四、在廢墟中飄蕩 — — 我們都是不被理解的怪胎
第五輯,從看電影的場域與自我經驗情感的連結寫到在電影中看見的邊緣,「《大象席地而坐》裡「前往」總是美的,胡波不是在凝視結局,只是在拍一刻的安頓、片刻的安心。」電影與人生是同樣的,不是因為最後會有多麽美好的結局,而只是在廣大的人生途中尋求邊緣的安心。馬欣寫著自己正在迷路,如何在觀看電影的過程中,確信自己雖然不屬於現世,卻仍身在現世。從《我的兒子是死刑犯》中明白「如果這世界不好,那你有勇氣比它好一點嗎?認為這世界不完美的,多少是不敢正視自己的殘缺。」從《我的大叔》裡理解中年人的苦悶與課題,從《怪胎》中發現「有時候,正常也是種強迫症,誰也不是真的怪胎,而是不能接受在這些條件下愛自己而已。」對讀者來說,寫的是電影,然而對馬欣而言,寫的是自己。
電影什麼時候對我這麼重要?或許是我我習慣散場後獨自散步去思考劇情開始,或許是我發現看電影是非常好的獨處方式,也或許是因為電影拍得多是弱者的故事。
對於尚未邁入社會的我,即使馬欣寫中年的邊緣絮語是孤獨寂寞,但在閱讀的過程中感受到更多的是陪伴,彷彿自己仍然被注視著,被記錄著,被所有同樣觀看此書的人共感著。閱讀馬欣的文字就如同觀賞電影一樣,就像是與眾人同在黑盒子裡,是邊緣的孤獨卻又彼此陪伴著。
倘若未觀賞過提及的電影或書籍,就只能似懂非懂的含糊理解,在閱讀最後一個章節時,會格外感受到邊緣。視電影為人生調味料的我,在閱讀馬欣書寫電影時就像是偶像追星時,粉絲彼此交換情報,這也是電影迷人的地方,因為電影之於每個人能給予不同的感受,而在觀看影評時能開闊、疊加所理解的世界。此書的編排與內容看似各自獨立,卻像同個導演所創作的電影般連貫,前一篇的幾個情節元素的再次出現,不同章節的寓意可能不同,但卻可以讀出同個底蘊。
馬欣,同時是音樂迷與電影癡,長期觀察文化現象,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在娛樂線擔任採訪與編輯工作二十多年,近年轉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文字筆耕。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金馬獎、金音獎評審。
於網路、報章刊物專欄寫音樂、寫電影,以嗜讀人性的動機寫評論,著有影評集《反派的力量》、《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馬欣的電影文字擅長探索電影背後的社會文化與集體意識,書寫電影裡的反派、寂寞的人們與平凡人,寫的都是不能全然適應社會的人,對這世界仍保有疑問的人,以純真來對抗這一切腐朽速度的人;雜文集《階級病院》深度剖析自我、洞穿社會的專著,戳破隱埋於家族、學校、性別與社會的病態實況。
散文集《邊緣人手記》為馬欣近期推出的著作,作為現代的暗黑系文字拾荒者,獻給喧囂塵世的深情書寫,描摹遊走於孤獨邊緣的黑白臉容,揀選心靈疫情下的寂寞殘渣。
馬欣說:「我應該徹頭徹尾就是個邊緣人。總在最熱鬧的時候醒過來,在各種角色中言不由衷。在空氣中飄散著亢奮劑的當下,我們這麼容易興奮也容易疲勞。因此,我寫下了這本書,既是遠離也可能正在被同化的過程中,想起自己有當邊緣人的自由,與當個邊緣人的那份自得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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